149回、梦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入境如是观

徐公子胜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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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9回、梦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入境如是观

    梅振衣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的拨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看着她的脸——睡梦中玉真秀眉微蹙,樱唇微张似在述说着什么。

    这个小动作却惊醒了玉真,她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迷离,正看见面前的梅振衣,呢喃着说了一句:“梅郎,我又梦见你了。”随即又把眼睛闭上了。

    她睡迷糊了,以为自己还在做梦,那么刚才一定是梦见梅振衣了。梅振衣明明就在身边,何必要在梦中相见呢?一定是梦中的情景更加欢洽,是她心中所愿。

    梅振衣说不出话,无限怜惜的看着她,伸手拿开了那本滑落的书。玉真这下是真的被惊醒了,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俏脸绯红,吃吃道:“梅公子,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刚才看书,不小心睡着了,不知道你来找我。……哦,我忘了你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了。”

    梅振衣笑了点点头,又指了指前面的书房,玉真会意,两人来到了书房中。公主亲自研磨,铺好纸张,递给他一支笔——不能说话,还是可以写字的。

    梅振衣没有接笔,而是握住了玉真的手。玉真的肩头一颤,笔脱手,却没有落下,而是飘动了起来。这支笔自动在纸上写下了字迹:“玉真,都是我的不对,既然明知你的情意,又把你留了下来,就不该让你悬心无着而叹惋。今天我来,就是要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有生之年,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我的玉真。”

    玉真看着字迹,眼圈发红,微微撅起樱桃小口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身子发软有些站不住,顺势倚在了梅振衣的怀中,低低的说道:“玉真知道,我与梅公子不是一样的人,谷儿、穗儿私下里教我地省身术,我学了,却不能象她们那样……”

    梅振衣拍着她的后背,下笔温言道:“那也无妨啊。总归没有坏处,收获有多有少而已,你是在担忧什么,难道我会因此无情吗?”

    玉真公主:“我只是在感叹心迹,不知我要等你到哪一天?”

    “是我不应该,让你一直等到今天。玉真,送你一样东西,这是一匣得自丹霞峰的灵药。你用我亲手炒制的新茶,每十二天送服一枚,我再教你餐霞之术,只要坚持习练,虽难成仙道。却可以留驻昭华。”

    桌上的纸自动揭过一页,笔走龙蛇又接着写下字迹。梅振衣周身发出柔和的霞光将玉真包容,玉真的脸色在霞光中似有了醉意,抬头看着梅振衣的脸。痴痴地说:“梅公子,你来就是为了送灵药吗?”

    “再好的灵药,也是给人服用,我是为人而来。……玉真,不要再叫我梅公子……。”那支笔还在纸上写字,但是玉真没有看见,她的眼神已经在梅振衣的脸上移不开了。

    字写完了,那支笔轻轻落在一旁。梅振衣已经将玉真横抱在怀前。就似揽着一缕云霞,飘然走出了书房,来到后花园公主的闺房中……

    楚楚动人的眼神,欲醉将迎的娇喘,来自梅郎怀中的佳人玉真。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地缠绵正是她最销魂的期盼,美梦醒来仍是美梦,她正酥软在梅郎的赤裸的怀中。腿腹间有一丝痛楚感。这痛楚也让她觉得是幸福。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映入绣帘,玉真想起自己中午所作的那首诗。后面四句正是此时地情景,但心境已完全不同,只需改动一个字——艳影余霞沁,酡颜夕照烘。御溪流觞曲,有女婉落红。

    她的脸色也娇羞如霞光,悄悄的埋在情郎的胸怀前。

    梅振衣耳目聪明,不仅能听见玉真公主地呼吸与心跳,也能听见远处书房中谷儿、穗儿正在翻看玉真公主的那首诗,还有他写下的那些字迹。这两丫头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还在那里掩嘴偷笑。

    梅振衣以神念道:“谷儿、穗儿,玉真比你们大两岁,往后不必叫公主,也不必叫法师,在家中就叫玉真姐姐吧。”

    梅振衣再次来到敬亭山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不仅安排妥当家中诸事,而且在青漪三山中静修七日,灵山心法“心如印”的境界知常如常,神气完足,身心内外俱是他所能达到的最佳状态,这才走进敬亭山来见清风。

    清风好像早就知道他今日会来,就在绿雪神祠前的林间空地旁等他,还是坐在上次那张竹椅上。对此梅振衣并不意外,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的不止清风一人。

    竹椅还是那三张,现在却坐满了,右手是普陀道场巡山护法熊居士,左手边竟然是曾在九林禅院见过一面地中年僧人,中土禅宗六祖慧能。

    空地中间放着一扇吉祥软草蒲团,梅振衣当然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亲手炼制供奉给九林禅院的三十六扇蒲团之一。

    梅振衣上前一一见礼,朝熊居士拱手道:“护法居士,您怎么也会来此?”

    熊居士的声音洪亮爽朗,震得身后的竹叶簌簌作响:“听说清风要对你讲故事,当年的事也有我一份,来与他一起讲。”

    梅振衣又向慧能道:“大师,难道您一直在芜州未走吗?”

    慧能微微一笑:“不是上次没走,而是智诜师兄将要离开芜州回京,我这次赶来为他送行。恰好听说清风要讲故事,当年的事中也有我,所以也来随个缘。”

    随先生曾说智诜要等的人十年后才能出生,几十年后才能来到芜州,果不出所料,智诜从去年开坛宣讲《大般若经》到今年开春,前来听讲的高僧众多,但他并没有选中一位合适地住持。智诜是奉旨而来,不能再久留此地了,要回京复命。

    九林禅院怎么办?智诜无奈。留下自己地弟子处寂住持。这位处寂大师俗家姓唐,人称唐和尚,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智诜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还不能与随先生所说地了不得的佛门高人相比。

    智诜临行前留下紫金钵,并吩咐处寂住持此寺以待来人,他本人也还会再来,慧能闻讯又一次赶到芜州送行。

    与慧能闲聊几句。也印证了随先生当日所言不虚。这时清风道:“闲话少叙,梅振衣,你既然来了就请入坐罢。收摄心神灵台清静,勿惧勿思,如作入境观。”

    梅振衣依言入坐,清风、熊居士、慧能三人对望一眼,点了点头,同时朝梅振衣伸出一指。讲什么样地故事有这么大的阵势?能让这三人同时出手!他们发出的是神念。印入梅振衣的灵台中,却不是简单的语意交流,不分彼此融为一体,包含的几乎是无限信息。

    一个人的心念有限,能同时接受的信息量也是有限地。假如在一瞬间被动接受太多的信息,超过神识所能承载,是会出问题的。

    打个比方,一秒时间你不可能看完一部长篇小说。假如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将一部长篇小说的内容瞬间印入你的脑海,会有什么结果?轻则神经错乱,严重的情况可能导致送命!

    所以当初熊居士会对提溜转说:“一千多年的往事,种种仙家玄妙境界,怎么对你讲出来?我若此刻真想对你讲,只怕讲得你魂飞魄散。”而梅振衣此刻修行到了,才可以听闻。

    三位高人如此“讲故事”。也是一种“演法”,而对于梅振衣来说,“听故事”地过程,也是一种定境修行。梅振衣是什么感受,又进入了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可以换一种方式尽量解释清楚——

    佛家修行有各种“观”法,而道家修行也有“观”法,比如一种特殊的“入境观”。什么叫入境观法?很难直接说清楚,但是感谢科技进步。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们可以用一种很直观的方法去体验。

    去哪里体验?去电影院!我这里介绍一种看电影地特别方法。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尝试一下,最好是一个人去。不要带男(女)朋友。

    看电影之前,首先要注意姿势,坐在那里身体一定要端正不能歪斜,以一种尽量舒适的靠坐之姿,以便能长时间保持。看电影的时候,要点就是一个“观”字,投入地去看就可以了,不要主动去思考议论,也不要去刻意推理剧中情节发展,更不要去自己代入剧中人物。

    意识融入电影的情节故事中,仿佛你已经不存在,只是那个故事在自然而然的发生,至于被谁听见、被谁看见并不重要。假如你进入了上述的状态,等电影散场后回过神来,你会有很特别的体验。

    首先是时间,你会觉得过去了很久很久,假如电影中的情节是十年跨度的话,你也有渡过了十年的错觉。下一瞬间等你彻底清醒过来,你又会觉得只过去了短短一瞬,仿佛刚刚才坐下,方才只是一个漫长而又短暂地梦境,一部电影一眨眼就放完了。

    其次是起身离开电影院的时候,很多人会觉得身心特别轻灵,感觉就像电脑游戏中的敏捷加持状态,上楼梯的动作都会比平时轻盈许多。当然了,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很久。

    最后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最好不要选择恐怖片去做此种体验。

    关于现代人如何用便利的方式去体验“入境观”就介绍这么多,言归正传,还是说梅振衣此刻的状态,相信大多数人已经能够理解了。

    梅振衣于定坐之中,仿佛自身已经不复存在,灵台中,当年的往事自然而然的在发生——

    不知何年何月,昆仑仙境广袤万里,琼花异草遍地、天材地宝漫野、珍奇瑞兽广布,却少见人迹。旷野之中如同无何有之乡,有一童子飘然御风而行,他看上去十三、四岁地年纪,神情淡然,身着一袭银丝羽衣。

    童子远远看见前方高山下有一株参天大树,天地之间仙灵之气汇聚。也随风向那边而去。等到了近处再看这棵树,青枝馥郁绿叶葱茏,叶片有芭蕉大小,树冠有千尺余高,根下有七丈方圆。

    树下坐着一名修士,头戴九阳巾,身披百结垂绦大袖袍,手持拂尘一柄。三缕长髯无风飘拂,好一派仙风道骨。修士见童子走近,朗声问道:“那位道友来访我镇元道场啊?”

    童子答道:“我不知何名,随清风而来,你就叫我清风吧。请问你是谁,这一株又是什么树?”

    修士:“我叫镇元子,洪荒以来是这昆仑仙境中第一位修成地仙之人,因此人称地仙之祖。至于这棵树。它是洪荒时生出地天地灵根。”

    清风摇头道:“天地之间,哪里有什么灵根?无非是灵瑞草木。”

    修士一笑:“此树三千六百年一开花,三千六百年一结果,所结之果再三千六百年方得成熟,一次结果三十六枚。可助仙人渡劫。”

    清风闻言上前手抚树干,似在以神识感应,良久之后才道:“观其物性,此树开花结果之期应为三十年。然而它扎根此处竟然不染凡尘气息。如同身处仙界之中,花果之期也是如此,难怪可助仙人渡劫,说它是天地灵根也不为过。”

    镇元子面露惊异之色:“清风,你竟能看出此树的端倪,请问是来自仙界吗,又是哪位金仙地门下?”

    清风:“我去过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却不是哪位金仙的门下。因化形天劫未历,不能开辟自己的仙界洞府,因此又来到昆仑仙境。没成想却在大仙这里遇到天地灵根,请问此树结地果叫什么名字?”

    镇元子:“人间所修道果,称为金液大还丹,那么此树之果,就叫草还丹。”

    清风:“镇元大仙,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镇元子似笑非笑道:“但说无妨。”

    清风:“天地灵根所在。正合我修炼灵台开辟妙法。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我想留在此地修行。”

    听见这个请求。镇元子看着清风只笑而不答。清风抬头看了树冠一眼,想了想又说道:“此树挂果半熟,还须守护一千八百年,如果你能让我在此处容身,我就为此道场药园童子,替你守护至草还丹成熟。”

    镇元子捻须点头:“成。”

    清风:“我还有个条件。”

    镇元子:“说。”

    清风:“届时我取三枚草还丹。”

    镇元子想了想:“我可以答应,但是你要在此处建造药园,培植昆仑仙境中各种修行灵药,为我门下的诸弟子修行所用。我见你手抚树干就知其物性,做这件事应该再合适不过。”

    清风也答应了,就这样留在了天地灵根树下修行,一边守护它,一边在天地灵根汇聚的仙灵之气范围内建造药田。

    镇元子得清风之助,可以脱身行游四处,结交各方高人广招门下弟子,在不远处的闻醉山讲法,建立仙府与道法传承。后世子弟称师门为“万寿宗”,有尊崇祖师镇元子为地仙之祖的含义。

    就这样昆仑仙境中又过了六百余年,相当于天地灵根荫护下不到两年,清风也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有这样一位金仙为药园童子,镇元子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号称地仙之祖,在遇到清风之前早有金仙修为,修行至今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于是去了无边玄妙方广世界,开辟了一片独立的仙界洞府,既不在玉帝的天庭也不在佛家地灵山圣境,号称万寿山。

    镇元子一人之力再大的神通,又能开辟多大一片仙界?哪怕灵台中可造化出一整座万寿山,这个世界也仅仅是一座万寿山。打个比方,你拥有一整座北京城够大了吧?但是这个世界仅仅只有一座北京城,是不是也很小?等到万寿宗弟子陆续飞升成仙,合力开辟万寿山仙境,这才渐成规模。

    清风守当年之诺,一直留在闻醉山下的药田中。就在他成就金仙之时,却遇到了一件奇事。

    那天清风从静坐中睁开双眼,所见的一切都在灵台中相印,如梦如幻亦真真实有,领悟了金仙化形与灵台造化之道。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嬉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