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军震城池 (二)

重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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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千雪知道这些,但不能将心中的担忧写在脸上,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这洛阳统帅,更是众将士们的精神支柱。

    正思忖间,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闷咳声,这声咳嗽倒似是有人极力克制却又无法忍住而咳出来的声响。

    叶千雪回头来望,就见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兵正箕坐一旁,用手捂着嘴角极力忍耐着什么,见叶千雪回头察觉,这才别过头去猛咳几声后急急起身道:“昭阳郡主恕罪,老朽并非有意打扰郡主的思绪。”

    叶千雪眉头一皱,显然,自己心中所想已被这老兵全然看破了,只听她:“不妨事,您老这是感染了风寒?”

    那老兵道:“是啊、人老了,这身子骨不复从前健朗了,不过不打紧,休息会儿就好。”

    说完又轻咳几声,而那手却是依然悟在嘴角并未拿下。

    一旁莫仲卿见状眉头轻皱,又听叶千雪道:“您老这般年纪为何还来这城墙受苦?可是有人逼你临老从军?告诉我是谁,本郡主定替你作主。”

    这叶千雪说罢作势便要喊来身后远远跟着的一名军官,怎料那老兵却急急摆了摆手道:“郡主别急,没人逼过老朽,是老朽自愿来的,咳咳…咳…”

    一阵猛咳过后顿了顿,才又道:“我这把老骨头守了这南墙门头廿十八年,对它早也有了感情。临到老来这每日在这墙头之上看看日出日落,算是别有一番趣味。

    可如今它遭了大难,被贼人毁坏如此,老朽那个心痛啊,所以昨晚这才重披士甲上阵,企图杀一个够本儿,怎料我这把老骨头想死却死不了,那些连媳妇儿都还没讨过的后生仔却一个个先行枉送了性命!哎,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郡主手下还能有如此好男儿何愁这洛阳不能安定?所以,郡主切莫担忧挂怀,一切有我们呢!”

    说完那老兵一拍胸脯极力保证,可随后却又是猛咳起来,

    那莫仲卿似乎瞧出了不妥,忽然伸手一拉老兵捂嘴手掌,果然瞧见那手掌之上满是色泽不一的血迹,遂急问道:“您老这是咳了多久?!这怎么可能是偶染风寒?”

    一旁叶千雪听来剑眉一蹙,道:“来人!”

    不远处听令的军官一见昭阳郡主面色突变,忙不迭赶了过来,候道:“敢问郡主有何吩咐!”

    叶千雪并未回头,就已冷声道:“医官呢,为何这老者病得如此严重却无人闻问!”

    那军官听她口气极为严厉,便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道:“这…实不相瞒,别说是随军医官,就是城内私医都已被相继征用了,可伤员之多,已无法顾及周全,还请郡主恕罪…”说罢当即下跪,低头不语。

    一旁莫仲卿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对着老者道:“这瓶内有几粒药丸,若是您老信得过我便每日吃上一粒方可减缓病症,待得这洛阳大定,还请您去医馆就医,因为这病并非风寒,瞧您面色和这血迹来看分明形似肺痨,若不再治恐有性命之忧。”

    老兵见他将白玉瓷瓶递来,笑了笑并不接手道:“小兄弟一眼便识得老朽病灶,足见医术已有三分火候,不过这药还是拿回去吧。老朽的病老朽自己清楚,死不了。倒是小兄弟能一问之下便拿出这个瓷瓶若不是巧合对症,那便是个治百病的宝贝,就不要浪费在老朽身上了。”

    莫仲卿道:“那还请您先下去歇息,不宜再过操劳!”

    老兵先行罢了罢手,转而对着叶千雪笑说道:“老朽既重新穿上这身士甲,便没想再活着下这城墙!还请郡主劝劝这位小兄弟莫要再多费唇舌。”

    叶千雪微微一愣,就见老兵忽又洒然一笑,看着不远处道:“该来的总会来,郡主莫要多虑,想我守了这南墙头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有了些火候,郡主请看,从那不远处奔来的传令官面色上看,似是敌人大军将至了吧。”

    随着老兵一言,二人望去果见一名传令官匆匆而来,临到近处当即拜倒道:“禀郡主,据散出去的斥候来报,东首五十里郊外发现敌军。”

    叶千雪道:“来了多少!”

    传令官望了一眼周围伤兵无数,再见离得的老兵忽然有些犹豫,叶千雪见他吞吞吐吐不禁冷道:“讲!大声说、到底来了多少!”

    传令官一听,沉声道:“据报,恐,恐是我军数倍之上。”

    “数倍么……”

    叶千雪顿了顿,艰难道:“我早上派出去的信件还没有回报?”

    传令官摇了摇头,直道:“没有,以栾川为首的三县不知为何并未回信,而那赶往京城的书信恐怕还在路上。”

    “被孤立了么……”

    叶千雪喃喃自语,逐渐没了声音,周围也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脸上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这南墙上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

    少时,那老兵却是当先豪迈一笑,缓缓立起,用枪柄猛敲了敲三声城砖,咬着牙大声道:“难道不是来得正好么?孤立无援,自当背水一战!娃娃们,告诉老朽,你们怕不怕死!”

    霎时,不论是坐着的伤员还是忙着处理尸体的兵卒皆都缓缓聚集过来,神情肃然,举枪而起,向着那名老兵竟是异口同声道:“不怕!!”

    老兵面对渐聚渐多的人群再笑道:“贼兵势大,欲毁我家园、淫我妻儿!你们娃娃告诉老朽该不该奋起反击,干死他们!”

    众士卒热血上涌,愤然出声附和道:“干、干,干!……”

    这一连数声可谓豪气冲云霄,越来越多的城墙士卒受到了鼓舞开始向这边聚集而来,不到片刻,这南墙之上竟隐隐开始骚动。

    叶千雪和莫仲卿二人见着这等场面,面上均有异色,显见有些不敢置信这没有官衔在身的普通老兵,竟在军中有这等人望和号召力。

    这种人为什么没有被保举官衔,一些在昨夜贪生怕死留在营地不出的却做了统领?

    叶千雪心中在哀叹,难道洛阳守军的军官阶层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老兵一摆手,等呼喝声渐渐止住,这才转首对着叶千雪面露坚毅道:“老朽虽膝下无妻无儿,然在这洛阳军中多年,说话自也有些份量,而像老朽这般老不死的在军中也还另有几位,所以别看这群娃娃虽只是一小部分,可老朽敢拍着胸脯保证,洛阳守军绝不像郡主想的那样,而他们便能代表大部分守军的决心,如今众志成城,誓守东都,郡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啊,只要军心不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着老兵这般说辞,莫仲卿神色微微激动,胸中火热,眼中带着三分惊异七分钦佩之情。

    而再观那叶千雪只是对着老兵微一点头,转而登上墙垛缓缓注视着每一名士卒道:“这洛阳之中原有五万大军同守,可谓金城汤池牢不可破!然而短短数日之间人数锐减七成,南城门又险些失守,我身为洛阳诏讨使难辞其咎!

    可现时现下幸蒙各位兄弟不离不弃,愿与我再讨贼敌!所以我以我父叶天朔之名在此立誓,叶千雪一日不死,洛阳一日不亡!”

    短短一席话语,这叶千雪不仅表明了决心亦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然而并没有人想指责半句。因为姜侯成身死青楼之事已风传开来,大家心里或多或少知道这次事件应是那姜侯成负起全责。

    半晌,又听她道:“然而光有决心是不够的,所以即刻传令下去,撤下城墙所有守军,于城内休整闭目歇息、枕戈待敌!我给你们三个时辰去休息,去准备!”

    “三个时辰?”

    众城墙士卒听来无不面面相觑,那老兵面上也有些难看,毕竟那敌军已到了五十里的郊外,就算这期间没有先锋前来骚扰,但三个时辰,足以让那群叛军兵临城下了。

    所以……

    众人望向了叶千雪,就听她胸有成竹地道:“所以我需要一千名死士与我出城迎战。我并不能保证去的人都能活着回来,但我能保证我会用尽你们每一分力气,每一份鲜血甚至是我自己的,以此,来延缓叛军的脚步为城里所有同袍赢得这宝贵的三个时辰!现在,自愿随我去的,请举起你们手中的兵刃!”

    “唰!”

    没有犹豫,几乎同一时间,那冰冷染血的枪尖被众士卒纷纷举起,有那么一瞬间,群起的兵刃亮得耀眼,那是因为有满腔热血在燃烧。

    叶千雪左右望了望,满意地点了点头,此时那老兵又出声了:“郡主,我认为此举不妥。”

    “嗯?”

    叶千雪隐隐恭敬道:“还请讲。”

    那老兵微一拱手道:“您贵为元帅之女,是目前整个洛阳的精神领袖。所以要去也是老朽去。”

    莫仲卿飞快道:“不行,还是我去。”

    他在说这句话时心中已设想好遇到二师兄,相信即便被抓了他也不会杀我。

    莫仲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又有了自信,也许是听着青青那番言论,也许是自己心中一直不愿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实。

    但不管怎么样,他只觉自己实在比这位老兵更为合适。

    谁知那叶千雪却是即刻摇头道:“你不能去,一来你不谙兵法,去了便等于枉送了这批死士的性命,达不到预计的效果。二来,你那位朋友董姑娘此刻尚在昏迷,若届时转醒你又不在,只怕后果难料。”

    莫仲卿心中一凛,方才脑子一热便将这茬给忘了。

    是了,那董昭怡这般昏睡过去,若醒来不见自己,定然会四处乱跑,若遭到守卫阻拦,以她那冷漠的性子说不定就要动手杀人惹出乱子。

    那老兵笑着道:“别争了,还是由老朽代劳吧,当了这么多年的兵,还没有率过兵,只是郡主可信得过老朽?”

    叶千雪望着老兵没有立刻出声,仿佛要将他这般苍老犹如橘皮般褶皱的面庞深深印在脑海里,小半山,才听她郑重道:“您叫什么名字?”

    “哈哈哈!”

    老者笑了起来,忽道:“老朽姓卢,名文恭,郡主可记好了。”

    叶千雪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卢文恭,现在我便封你为副统领,而这城墙上的人你能带走多少就带多少出去!”

    “谢郡主赏识,老朽定叫那叛军少帅吃些苦头,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好,但要记住,活着回来!”

    叶千雪拍着卢文恭的双肩道。

    这之后,那卢文恭便挑着整整两千号人从南门浩浩荡荡而出,其他人等迅速下了城墙就地休息,没有人会去浪费这用鲜血换来的时间。

    不消片刻,这城墙之上竟是恢复了往日的沉寂。

    此时日上三竿本也是一天中春阳最为灿烂的时刻,但整个洛阳城上空却始终笼罩着一丝阴霾。

    叶千雪没有下城墙,她独自一人手抚墙垛遥望卢文恭和他的士卒远去的方向。

    良久,终于卸下了伪装,神色说不出的惆怅。

    她知道那卢文恭此去定然十死无生。

    她也知道方才自己无非说了一番漂亮的场面话。

    活着回来?别开玩笑了好么?能再假点嘛?

    叶千雪实在很痛恨刚才那自己真挚的眼神,因为方才越真挚,此时就越发虚伪!

    是的,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能去,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人替她去完成任务,替她去死。

    她本来也没有出城迎战拖延时间的打算,但看到了这个卢文恭,她便有了这份打算,有了这份算计。

    她也知道像卢文恭这种人,只要自己说出那句“出城迎战”的决策,他便会自告奋勇,而他的手下那批士卒便会一往无前。

    这实在有些卑劣,让叶千雪此刻的脸色发青,但她更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绝不能有着半分妇人之仁。

    “莫少英!这笔账我会算在你头上!”

    说着,叶千雪狠命一拍城墙,脸上霎时显出一抹绝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