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闷煞少年人

重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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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当夜上小团月,清风送人凉时,莫少英才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清醒过来。见桌旁摆有二碟小菜,米饭一碗,看上去虽都不算精致却热乎得很。闻着那饭菜之香,肚子顿时咕噜直叫,便听一旁牡丹言道:“公子醒来一定饿了吧。”

    莫少英不答绰起碗来,右手抓向玉筷,三下五去二,转瞬便将米饭菜肴顺下肚中,缓了缓这才笑道:“多谢姑娘,时候不早我这就得回去了。”

    牡丹见莫少英这就要走时,心下顿觉一空,反倒有些期期艾艾道:“公子真不留下过夜吗?若是不留下,这缠头也给得多了,我们做这虽图的是银子,但买卖从来不欺瞒客人的。”牡丹将‘买卖’二字咬得极重,莫少英不傻自然听得出话中的意思,可他却仍是笑了笑道:“姑娘错会意思了,这银子给多就多了,只是下回若是忘带了银子,姑娘莫要轰在下出门才是。”这话说得巧妙,牡丹一听,顺着话问道:“公子真会常来?”

    “当然!”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话短意长,莫少英见牡丹笑着收起银子,暗地里松了口气,道了声‘告辞’方才走出了玲珑阁。

    步至门外,夜风吹单衣,莫少英却是丝毫不觉冷意,加之胸中块垒扫净,只觉畅爽非凡。一路哼着小调踱步慢回时,不料黑夜中巷子一角突然传来一声冷哼:“小子,你这几天过得很是快活么。”

    莫少英闻言浑身一震,回过头去就见胡都尉身着玉带轻袍,一脸严肃地跨步走来。

    行到近处又道:“可知我为何知你走这条路?”

    莫少英想也不想,就道:“自是有人耐不住寂寞,乱嚼舌头了。”

    胡不为不置可否地点了头,复又问:“哦,那你可知是谁报的信?”

    “这个属下不敢说。”

    莫少英嘴上如此说,心下除了那方少奇还能是谁?白天刚刚遇着他!

    但这话又不能直言,故此再三斟酌下决定以退为进,满以为胡都尉会就此打住来个心照不宣,不曾想却是打错了算盘,只听胡不为道:“但说无妨!男儿说话吞吞吐吐怎的上阵打仗?”

    见胡都尉如此说话,莫少英索性心直口快道:“除了那方家二公子还能有谁!?”

    胡不为笑了笑,转而负手而立,上下打量了莫少英两眼,语意铿锵道:“有些胆色!不过却是莽夫一个,想差了!方公子纵然与你有些瓜葛,也断然不会做如此小人之事,因为跟踪你的不是公子而是我胡不为!”

    胡不为的话语不啻于一道惊雷,震得莫少英一时作声不得。

    胡不为也不管他兀自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道:“俗话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胡不为要放心用一个人。就必须在这之前对其品性有所了解。而这几日流言蜚语不断,知你受了些委屈,然大丈夫在外受些挫折本是应该,可你却是连日消沉、坐喝闷酒,致使落人口实,风评愈发不佳!而今晚你若敢与那牡丹苟合,我胡不为就立马格你的职,永不再录!”

    这一席话字字攻心惊得莫少英直冒冷汗,心悸不已的同时又暗自窃喜,原来这几日胡都尉并非放任不顾,而是故意考察自己的品性。这份耐心与看重,不禁令莫少英心生感动,忽的单膝跪地,肃然道:“多谢胡都尉连日照拂,属下一定痛改前非,将功补过!”

    胡不为坦坦然然地受了他一礼道:“哼!口说无凭,行事为证!下月乃是初八襄王女儿与定安王世子的大婚,你姑且与我一道护送刺史方大人前去贺喜。”这话一完,不等莫少英惊喜答谢,胡都尉已然径直离去,魁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当今的天下是叶家的天下,而叶天朔、则是当朝圣上的胞弟。七年前岭南道节度使王宣表面兢兢业业,暗中拥兵自重,不久后一举叛变自立为蜀中王,即刻率兵攻城掠地,所过之处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叶家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面对筹谋已久的攻势,仅仅小半月间临界剑南道所辖州府悉数归附,山南道跟着告急,数州失守沦陷,情况一度凶险。若不是江陵府太守方乾率众死守数日,这长安京城怕是岌岌可危。

    彼时,京城庙堂之上人人自危,叹长安兵少不足为之救援,叶天朔则是力排众议挺身而出以一句:“臣叶天朔愿领虎贲三千,荡平来敌!”压得满堂鸦雀无声。圣上为鼓舞人心特赐其弟兵马大元帅一职,率京畿戍卫八千人驰援江陵府。

    交战那日,面对三万人的攻城方阵,江陵已是危在旦夕。眼看即将城破,却见六千精兵竟从敌后方高山下一路掩杀而至,马蹄山震,声闻百里势崩雷电!只见那叶天朔银鞍白马一骑当先,执枪横渡!领着众人犹如刀裁纱布般撕开了敌阵,冲向城门。太守方乾见机大开城门,转瞬间,六千兵马鱼贯而入,空留下城外一地哀鸿遍地。

    自从这六千人进入江陵府内,叛军先后攻城多达六次,可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而后直到朝廷调度各方势力共同平叛,蜀中王王宣见大势已去,只得退兵岭南。

    可在途中,却不知方乾事先从哪里得了消息,以八百伏兵迎头痛击,致使王宣残部遭受灭顶之灾,叶天朔更是瞅准机会凭借过人的胆识,单枪匹马直捣黄龙,终斩贼首王宣于马下。

    经此一役,方乾被封山南道刺史,手下部将一一受赏,叶天朔更是以‘星夜驰援急难,一骑飞挑王宣’声震朝野,美名远扬。是以,圣上在原有的封爵下,又特赐封地襄州封襄王,食邑万户,子子孙孙世袭其位!

    故此这次襄王嫁女,不论是以往的交情还是今日的地位和名望,于公于私都促使刺史方乾于大婚前两日早早整顿行囊,带上厚礼携家眷部将一十八人同往祝贺。

    这一路虽是天色阴霾小雨连绵不休,刺史方乾一行人脚程却未曾缓上几分。莫少英在车队中听着胡不为讲着襄王的英雄事迹,百般无聊下却发现对面驰来一骑。马上之人自称亲王府侍卫,有份信件交于刺史方大人过目。方乾差人接信,刚一过目,脸色倏然一变,转而竟要众人打道回府。

    原来信上说定安王膝下世子慕容流苏身遭流寇袭击至今下落不明,未能按时前来王府迎亲,故婚期押后!这封信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凌厉隐透杀意,足见襄王叶天朔写信时是何等心境。

    这世子慕容流苏未能来如约前来迎亲一事,在朝人士碍于襄王颜面皆是噤若寒蝉,三缄其口。而百姓倒没这层顾虑,一时间大街小巷茶余饭后广为热议。

    有人说这是定安王与襄王两家不和,那定安王慕容恪从中作梗。

    有人说世子貌美胜过女子被妖怪看中捉去了。

    更有人说亲王女儿叶千雪从小体弱多病,多年未曾踏出闺阁一步,世子又怎会要她。

    这其中孰对孰错众说纷纭,任谁也分不清,多半也只是图个乐呵说长道短而已,再怎么说好歹也算皇家丑闻一件。然而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据说当夜王府又遭大盗一剪梅光顾偷走无价之宝一件,襄王勃然大怒掌毁东墙,当即起草海捕文书一份誓要捉拿此贼。

    而如今莫少英手上这份告示就是它的抄本。观其上,画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瞧上去英姿飒爽却带着三分女相,应该就是那大盗一剪梅了,而右边还附有一句公文:查一剪梅盗取本府宝物一件,有知情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带活人一剪梅至各地府衙者赏银万两。

    莫少英将文书来来回回看下七八遍才默默塞进怀中,心下踟蹰不定,若是能得了这份赏银,不但能给云踪添些名气更能将那年久失修的门庭修缮一新。可思来想去,别说抓住这一剪梅,就连碰上也如大海捞针般不易。本想以卜算之法测卜这一剪梅大约方位,可这手上功夫不如三师弟,几番测算之下如坠五里雾中,还不如不用。

    既然左右无他法,只有在这江陵府内四处转悠,碰碰运气了。然而事实证明,运气这东西总是不太靠谱的,莫少英几天下来果真毫无所获,不禁自嘲道,这天大地大一剪梅哪里不好去怎会偏偏来这江陵府,再说城门有官兵戒严把关一一查对,这一剪梅瞧着阵势只要不是傻子多半也不会进城来。如此想着,便有些意兴阑珊,捉贼的心思便淡了许多。

    四月梅雨天总是来得悄然无息,待得发觉已是连阴逢雨不问晴,滴答落人心。

    江陵府城门,莫少英眼见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忙忙碌碌拿着画卷核查比对的守城士兵,本想上前帮衬帮衬,却不虞遭其婉拒,俱是推说以侍卫长大人这等身份自是不必干这等粗鄙之事。不得已只能闷坐一旁独自望着斑驳的城墙怔怔出神。

    不多时,一条灰色壁虎游墙慢上,却被雨水惊扰复又窜回缝中。莫少英眼见此景心下一动,不由忖道:“我又不是那只壁虎,畏首畏尾如何成事看来只能去求大师兄甚至师父出手了!这想通此节,立马翻身而起,在城门守卫一众惊愕中奔回城去,从香满楼出来拎着一只以梨花木精雕细琢的八宝食盒,连身上侍卫长的服侍都未及更换,就匆匆打着油纸伞一路赶赴云踪山。

    这行至十里坡尽头,眼看就要入山,莫少英寻着一块平石上坐下准备吃些东西补些力气再行爬山,只见他伸手打开八宝食盒中的一格,拿出一块馒头方待入口,不料一把明晃晃的枪尖却先馒头一步落于自己的颈侧。

    “别动!将手中的馒头戳在枪尖上。”

    莫少英猛然一愕,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打劫的一天,更可笑的是打劫之人所要之物不是旁边的食盒更不是他这个人,而却仅仅是一块普通的馒头,敢情这打劫的是饿傻了么?想到这里不禁莫名一乐,失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快照我说的办!”

    莫少英听着这并不算冷冽的腔调,笑得愈发大声,好一会儿整了整思路道:“见过打劫的,却没见过这么蠢的,瞧见小爷这身服饰了没?难道你不知道柿子该挑软的捏?”

    “少废话!抢的就是你这种当官的!”

    只见其人将枪尖一摆作势要戳,可莫少英却不为所动,非但没有老实照做反是迅速将馒头咬了一口,大嚼起来,口中含糊道:“唔,真香!我吃过了你还要吗?”

    “你!”

    面对这般无赖行径,来人道了声‘你’后枪尖久久未曾移动。

    俄顷、却是听见后方‘咕噜’一声腹鸣,莫少英‘嘿嘿’一笑后猝然发难,左肩一抬隔开枪尖身姿就势一斜,左脚跟着一撩虚踢枪杆,右手暗中拔剑翻身挽了剑花击向出声处,这一系列动作瞧起来一气呵成,动作之快几如乱影!可来人身手也不含糊,见自己枪尖被格开后,眼见剑光瞬息及至,却是不慌不忙反而向前一步将长枪一抖,双手横握离枪尖九寸枪杆处,将长枪当作短刃,用力一个横扫,‘当’的一声硬是荡开这势在必得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