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栖霞掩云踪

重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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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至酉时,平地染霜、气温渐降,梅香林深处、篝火摇曳引斜阳。

    山风微拂,四人围坐于一旁,而火架上的一只獐子,业已色泽黄灿流油,香气四溢钩人馋水。祁彦之一手架着獐子有规律的翻转,一手拿着香料定时熏洒、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熟练至极。

    “这烤全獐,肚中塞以精料、以酒去其疝气,火烤至出油,必须翻转得当,让油水传遍獐身,这样可使肉质不会过干,而外面则酥香金黄。嚼起来酥脆里嫩,配上西域来的香精佐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嗯、这就可以吃了。”

    一旁婉溪眼盯獐肉,十指大动、听完祁彦之话语,更是急不可耐欲要先拔头筹。

    “婉溪,你这副样子哪里像,别!小心烫手。”

    大师兄未曾说完、见婉溪欲手撕獐肉,忙止住其动手、将早已备好的匕首在火中过了一过,只见刀光斜闪,在獐身留下一道断骨豁口,随即抓起腿部轻轻一拽,一只冒着热气的獐腿便脱离了獐身。莫方闻反手将小刀插进獐腿骨中,递与婉溪,道:“喏,拿着刀柄,慢点吃,小心烫。”

    婉溪听着吩咐小心翼翼地分吃着獐腿,看了看大师兄那微微发红的拇指,顿时满脸通红,火光映衬下如染胭妆:“那个、大师兄,方才、不烫手么?”

    莫方闻见婉溪软声细语关心自己,心里受用得紧、连手上的灼痛也顿觉清凉了些许,可大师兄自恃身份却是不能表露、所以刻意板起脸来,道:“大师兄武功比你好,不烫手,怎么獐肉不好吃吗?有时间东瞧西顾?”说完掩起微红的手指绰起梅酒小酌一口,匆匆转移话题道:“这酒真是不错、梅香四溢、半蛊下肚,精神振奋却无半点醉意,不知祁先生用得是何种材料?”

    此时祁彦之正用梅酒洗着双手,见方闻问话、笑道:“雕虫小技、这梅香只是此地骨里红的梅果和梅朵散发出来的香气而已,至于精神振奋、所有药酒大多能做到,不足挂齿。倒是方闻这喜酒的嗜好与我一位友人可做个伴,于酒上绝对不会输于其后。”

    “骨里红?原来此处梅花林还有如此名号,为什么叫骨里红呢?”

    仲卿原本是在摆弄那些蓝印白底的瓷瓶、时不时还将瓶中精料沾一点出来送于嘴中细品一番,闻听先生之言,却是立马抬头出言,满脸问询之意。而身旁正在分吃獐腿的婉溪却是讶然道:“骨里红?这名字有些瘆人,一株也就算了,这里可是整片梅林都叫名儿、快别说了。”

    “嗯、这名古怪了些却是恰如其分的,仲卿有空时可去药屋书架上找《鉴玄录》翻至草木篇看看,也比此时口述来得翔实。”

    “《鉴玄录》?就是那本记载三界苍生简述的书册么?居然还有草木篇,我还以为只是些记载百余年上古人界之外的杜撰之说呢。”

    祁彦之含笑道:“你不信?”

    莫仲卿顿了顿,道:“方今天下太平,妖族无处藏匿,即便那是真的,也是过往之事。”

    大师兄方闻附和道:“不错,祁先生那本《鉴玄录》上记载的,其实我云踪派也有相同的记事。而今圣上励精图治上行下效,天下承平风调雨顺,再无妖孽横生风波,即便有也是小妖两三只,成不了气候。”

    祁彦之颔首道:“贵派《苍云经》与这本《鉴玄录》较之要历史久远详尽的多,我曾同贵派借阅一些时日,得贵派掌门赏识,也有幸见到其中记载的苍云剑决,祁某虽不通武艺,想必方才切獐肉以此短刃一刀断骨,常人难做、应是苍云剑术了?”

    见祁彦之夸赞、大师兄方要谦恭几句、却遭婉溪一顿抢白:“这个其实也不难,我也会啊,只是大师兄力气大嘛,别说这些了多没趣。对了,祁叔,这次几时外出?过几日我们也要下山置办日用品、往年都不曾同行,不如今年顺道一起吧?”

    祁彦之顿了顿,应道:“时日还未定下,最迟仲春月末。”

    “这样啊?那我们下山时来知会一声,祁叔若是在就一起呗?”见婉溪如此说道,大师兄方闻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沉声道:“师妹,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赖上先生不成?不准,不准。”说完不待婉溪反驳,便复向祁彦之拱手道:“多谢今日祁先生款待、时候不早,我们这就回去不再多作叨扰。”

    祁彦之抬头望了望天色,此时余霞散尽,过不多久就是入夜了,而此时正值早春,山风料峭便也不再留客,站起身来整袖还礼道:“如此也好,代我谢谢莫掌门以及莫夫人的好意。对了,仲卿,这几日你在过来几趟,我再教你些医术顺便挑些跌打损伤的药品、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是,先生,仲卿过几日定来叨扰。”

    祁彦之驻足目送三人离去后方才重返冰室。此时已是暮野四合、月露东天,山风袭袭,数朵梅香掩余烬。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于欺云山中不但有梅林妙手、更有云踪派栖于其中。

    云踪派、相传创派之初,初代掌门人便是莫家先祖。其人精剑术善修身而以命理之术名显于世。此人以卜算入世,得道后出世避居欺云山,怎奈世人愚钝,总想知其未卜之事。故此当年的欺云山曾是异常繁盛,大到达官显贵,小到平民商贩都是争先恐后慕名前来,妄图窥探天机、避凶趋吉。

    而莫家先祖知道,命理之术实有违天道,知命易,运命难。世人往往知晓命运后便患得患失,立图偷天换日,为我所用。殊不知此终究是镜花水月、问道于盲。即使相师愿为其运命,所付代价通常要比本身来得更为沉重,有时甚至是其人的生命!万事都有因果、命理亦在其中,莫家先祖不想世人得果昧因、故此开山立派,教之以命理数术辅以吐纳之术助其强身,让其自行参研。

    初时众人见莫家先祖不为人卜命、却愿广收门徒,实是喜出望外,遂蜂拥而至,其中不乏出资为其扩其门庭,修葺楼阁道观的显贵能人。而之后,学者日渐稀少,相继离山、皆因命理艰涩难明所致。其中下士闻之、斥之所学颠三倒四遂大笑离去;中士闻之勤恳苦练,却终不明因果,于山麓下替人卜算往往十有五六不中;而上士闻之、却是得悟上道、叹息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遂也下山混迹于尘。所以能跟着莫家高祖参悟修身,终列门墙也就寥寥十数人,而云踪派其规模最大时连同童仆马夫也就百来余人而已,直至莫家先祖仙去、其后门人越发稀少,所有很难与当世大派齐名。

    而更令人糟糕的是,三百年前的那场与妖族战中,妖帝离吻虽陨首万寿山其精锐亦被屠灭殆尽,零星残余散于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四境消失不见,然各世外修道门派亦在此役中几近残毁,而云踪派于当年掌门人莫愚以「大衍之数」断妖帝终将一败并屡次以大衍之数卜测妖族大军行踪、故遭妖帝离吻怀恨在心、身死万寿山下,享年四十有三,是历代掌门之中最为短命的一位。故此除「大衍之数」外,云踪派一些铁口金断之术也因莫愚早逝故未能及时口传。

    之后云踪派一蹶不振、世人冷眼相观、其子莫青竺一不满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二怨父亲道破玄机,天假妖帝才横遭短命。故此为在重蹈覆辙立下一个‘三算三不算’的规矩:“每年只在上、中、下元为人卜算且千金一看,不算趋吉之事,不算富贵之命,不算无缘之人。”世人更因此古怪规矩多半嗤之以鼻、直至最后鲜人问津。

    传至今代掌门人莫行则已是人丁凋零,经书散佚,檐台高阁经久失修,山径就荒。掌门莫行则夫人张雅原为十里员外家富人子女,因仰慕莫行则才华品性,故此委身下嫁,为其生有一爱女莫婉溪、其下三弟子,方闻,少英,仲卿本是孤儿,被莫行则从小带回山中教之术数,已期三人之中能有德才兼备者继承门楣,至不济也须品性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