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北极峰

孙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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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最可恨的死敌并非官场政敌亦非沙场宿敌而是“情敌”。不想可知苏颖心中最恨的情敌正是那素昧平生的“卢云”。

    这滋味卢云也尝过那时他听说顾倩兮嫁与旁人锥心刺骨险些泪洒当场此人生第一大苦也。无奈未婚妻谁不好嫁竟嫁了杨肃观成了昔年旧识的枕边人此人生第二大苦也。簧夜思之辗转反侧只想找人一吐衷肠偏偏自己亲逝友散举目无亲又没了功名官职惶惶如丧家之犬这三苦齐涌心头逼得他痛苦彷徨连北京也不愿回来。

    爱憎怨、离别苦自己已然伤心欲绝了可苏颖处境更糟自己好歹还认得杨肃观深知此人貌如曹子健、志如曹阿瞒手创“镇国铁卫”本乃当代一大枭雄绝非床第亵玩一类小人。顾倩兮嫁了他至少不算辱没了。相形之下苏颖却不认识自己眼皮一闭杂念丛生不知多少不堪入目之事飞入心田全贴到了琼芳身上。

    卢云一生问心无愧虽王天下而不存与可若真坏了琼芳的名节、逼死了苏颖这辈子全算白活了今日此时便拼着性命不在他也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大雪扑面而来卢云却是越奔越快沿着茶堂后的小径奔出只见雪地里有着足迹正是琼芳踩出来的卢云急起直追奔过了小径面前却多了一道矮墙一个纵跃便已翻了过去霎时之间竹林碧涛迎面而来登让他“啊”了一声忍不住怔怔停下脚来。

    时令仿佛到了夏至来到了江南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绿竹正是红螺三景之一的“御竹林”。相传这片竹林是蒙古人自南方移栽而来的由鞑虏胡皇亲手栽下没想到却意外在北国寒地里活下从此成为红螺奇景之一。

    满天霜雪可乍见了这片竹林去仿佛重温扬州时光卢云边走边瞧忽见林里有座房舍门口却有一行足迹忙奔了过去却听屋里传来话声:“胡寺卿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

    卢云微感失望自知看错了地方正要离开又听道:“霸州新败我‘临徽德庆’责无旁贷本王愿向皇上请罪!可今早二哥战死却属祸起萧墙非战之罪!胡寺卿!你是大理寺的头儿本王今儿请你摘奸伏望你念在天下万民的份上能出面主持公道!”

    卢云心下一醒已知说话之人便是勤王军脑之一、方才带兵入寺的德王爷。

    皇城门一场大战上震朝廷下慑万民当时大敌当前“庆王爷”却临阵退缩抱头鼠窜乱军闯向城门之时竟害死了“勤王军大都督”徽王朱祁如今当是在算总帐了。

    卢云本还急于离开一听此间涉及天下大局却反而掩身过去来到墙下俯身窃听。

    屋中脚步来回计有二人徘徊走动屋角处却还藏有呼吸声一吐一纳低缓有力当是一位内家炼气士想来功力不弱卢云便加倍压低了呼吸以免暴露身藏。

    脚步声来来回回那“胡寺卿”却始终不一语听那德王爷催促道:“寺卿大人如今火烧眉毛了朝廷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交开你位居大理寺寺卿却怎地一声不吭?你若担忧庆王日后挟怨报复?不妨坦率说出来!”

    听得德王爷百般催促言下已有责怪之意那“胡寺卿”终于开口了:“王爷何出此言?胡某若是怕事之人当年如何敢得罪江充?家母又怎会为暴民所杀?这些往事您也该知道的。”

    听得这席话卢云心下恍然:“我道这寺卿是谁?原来是他胡志孝。”

    景泰年间有位名士曾与刘敬交好屡番直言上疏以致遭江充迁怒家中横生大祸这便是当时的“礼部尚书”胡志孝此人还有个探花弟弟便是与卢云同科的胡志廉没想十年过去当年的“胡尚书”已改坐刑席成了堂堂的大理寺卿。

    胡志孝语气带了不满那德王爷便又软下了口气:“寺卿大人便算本王错怪你吧可你自己怎不想想你当年连江充也不放眼里了现在不过参个庆王却还顾忌什么?我看这样吧这回弹劾上疏我也不让你一个人担当本王陪你一同署名便是了。”

    此番勤王军新败本想这“临徽德庆”推委卸责定会吧罪过一推给“正统军”以免朝廷追究岂料这德王爷竟是秉公仗义居然要上书朝廷公开弹劾自己的亲兄弟了?卢云心里不由有些敬佩:“好个德王爷这般大义灭亲天下几人能够?”

    正肃然起敬间却听胡志孝叹道:“王爷啊王爷百姓常说:‘打虎还须亲兄弟’您此番拼了命的参劾自家人究竟图的是大义灭亲?还是求得是壮士断腕?可真让老臣看不明白了。”

    德王爷大怒道:“你说什么?”砰地一声一掌拍上了桌震得茶碗喀喀作响想是动上了怒。卢云听在耳里却是恍然大悟一时暗骂自己糊涂。

    天下没有不败的兵马却有不倒的将军这诀窍便在于“金蝉脱壳”四个字看勤王军此番吃了败仗庆王又害死了徽王。一旦朝廷震怒追究“临徽德庆”人人有事是以德王的当务之急便是早日撇清关系越早参劾庆王越能显出自己的绝不护短至于奉本上的署名“德王”两字自是越大越好最好能用手指血书那才表现得出“大义灭亲”四个字来。

    古人大义灭亲、今人断手求生同是一刀斩下用意却大不相同。德王爷听得讥讽不免也恼羞成怒了:“胡大人!本王看你是个人物与你谈理论事如何出言嘲讽?也罢!就算本王走了眼自己上奏便是!”

    胡志孝道:“王爷不必动怒您怕庆王连累您故而壮士断腕以求自保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下官得问一句这蝮螫手则斩手蝮螫足则斩足可若是咬上了头莫非还真能切掉脑袋瓜么?”德王爷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胡志孝道:“王爷下官就明说吧如今徽王已死、庆王在逃倘使咱们真参劾了庆王你想万岁爷接到了奏本却要如何处置?”

    德王爷凛然道:“那还要说?皇上如此英明一接弹本即刻准奏捉拿庆王到案。”胡志孝道:“所以您就不是万岁爷了。你且想想勤王军是你们四个管着如今死了一个还要再抓一个可转看阜门城外却是灾民如海、蜂拥而来闹得城里人心惶惶都说京师守不住了。您若是皇上真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么?”

    这话提醒了德王爷登使他咦了一声:“你……你的意思是……咱们不该在此时上奏?”

    胡志孝道:“正是此意。大战当即咱们便算参了庆王皇上也不会办人反会责怪胡某不识大体、阵前换将、动摇军心。到时龙颜大怒下官丢了这顶乌纱帽事小要是也连累了载允的东宫大业那才真是罪该万死了。”德王爷沉吟道:“这……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庆王触犯军法啊皇上怎会如此护短?”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庆王害死自家主帅皇帝便再昏庸也不该袒护他。这胡志孝不通军务一至如斯。”正摇头间却听胡志孝道:“王爷要谈军法那老臣便教您一个官场上的兵法。你且想想城外那帮怒匪姓什么?”德王爷道:“都姓‘秦’了。”胡志孝道:“那正统军呢?都姓什么?”德王道:“那还要说一都姓‘伍’。”

    胡志孝道:“这就是了。怒匪姓‘秦’正统军姓‘伍’可城里唯一姓‘朱’的兵马却是哪一支?”德王啊了一声:“是……是咱们勤王军。”胡志孝道:“是了现今外有秦家贼内有伍家军朝廷上下风飘雨摇最是该重用勤王军的时刻皇上稳定军心尚且不及您却急着往自家人身上参上一本?这不是搬石头砸脚是什么?”

    德王啊呀一声大喊:“对啊!本王真是糊涂至极!怎没想到这一层来!”

    卢云心下一醒总算也明白了胡志孝的思路现今大敌当前内外局势动荡皇帝的当务之急便是先抓牢一支自家兵马是以他非但不会选在此时查办庆王怕还要连升三等大力重用德王爷反着这条思路去走自会坏事。

    德王爷低声道:“这么说来……我这份奏章……”胡志孝道:“不许上。就上了也没用皇上只会把您召来责骂一顿说您不晓事理。”

    这胡志孝无愧是两朝重臣人情事理把握得明明白白。这番话把德王说得诺诺称是卢云也是暗自叹息:“卢云啊卢云枉你自称熟知兵法这番剖析见识你说得出口么?”

    卢云盖世文章棋盘对弈必在胡志孝之上战阵对决必也能稳操胜卷可到了官场却定然一败涂地。其间道理正是在于“人情”二字。在卢云眼里看来勤王军、正统军不过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阵前杀敌并无分别却不知在皇帝的眼里看来这些棋子其实大不相同不仅分亲疏、别远近、尚且有自家军外家军之隔倘使卢云坐在胡志孝的位子上只怕三两天便关到了牢中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

    屋里静了下来那胡志孝入席坐下德王爷则是叹了口气:“多亏寺卿大人提醒本王险些误了大事。只是现今徽王已死咱们究竟该怎么做还得请胡大人提点了。”

    胡志孝道:“王爷既能体谅那下官也直言了。现今咱们的下一步绝非是参劾庆王而是先找到伍都督先议定一个说法到时朝廷上论起徽王之死大家才不会牛唇不对马嘴。”

    卢云心下一凛德王也是低呼一声:“大人是要伍定远替咱们遮掩?”

    胡志孝道:“没错。徽王死于阵前可以是戮力杀敌而死也可以是溃散败逃而亡端看咱们的奏本怎么写。这一层必得伍都督从旁拂照。”德王低声道:“此事有些难处……这正统军向来和咱们不对盘这伍定远又是个土人怎会给咱们这个人情?”

    卢云心中也想:“没错定远再傻也不会陪着瞒天过海为此欺上瞒下之举。”

    那胡志孝却有他的道理听他道:“王爷您别小看伍定远了他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仗的是什么?正是因为‘糊涂’二字。他懂得看大局、观风向所以明白何时该睁眼、何时该闭眼。下官敢拍胸脯担保伍定远见了咱们来定会帮着遮掩绝不会推辞。”

    德王爷喃喃地道:“那……那要是他不肯呢?”胡志孝道:“霸州一战若非伍定远擅夺徽王帅权勤王军未必便败大家真把事情说开谁也讨不了好权衡轻重我不信说不动他。”

    德王爷哑口无言了卢云也是暗暗叹息方知伍定远早已是朝廷大员心思计较自与当年的小捕头大不相同了。德王爷又道:“寺卿这话的确有道理不过今早城门大战好多人都见了万一马人杰了狗疯居然找了御史联名上奏把实情全盘说出那可知如何是好?”

    胡志孝道:“这马人杰确比疯狗还要凶些不过老夫也不怕他。只要我和伍定远抢先一步把奏章送上皇上心里有了底这疯狗若还敢吠上一声皇上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卢云虽不知这“马人杰”是谁但听胡志孝称之为“疯狗”定是敢说话的一类倒是可以认识认识。那德王爷又道:“大人朝臣那儿都摆平了可王爷们那儿呢?这关该怎么过?”

    事涉立储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卢云心道:“是了朝廷里不只有伍定远还有个八王。要想杜天下悠悠之口只怕过不了这一关。”

    情势更错综复杂了这八王不比朝臣眼里只望着东宫大位买不动、吓不倒好容易勤王军霸州惨败、庆王又害死了徽王天上赐下了个良机岂能轻易放过?

    八王这关最是难过偏又非过不可。胡志孝心里有些烦了只是反覆度步。德王爷道:“寺卿小心驶得万年帆我看咱们还是别冒险了把庆王参了吧便算万岁爷怪罪了总强过让人抓花了脸万一戳穿这个弥天大谎到时皇上把手一缩砍得还不是咱们的脑袋?”

    确实如此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皇帝虽想保庆王却也不能不讲道理庆王的丑事一旦揭穿皇帝便想保他那也保不住了届时德王、胡志孝、伍定远这帮扯谎凿空的人都得一齐倒。皇帝若是勉强来救只怕连朝廷也要一起倒了。

    德王爷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说?这庆王到底参不参?”胡志孝道:“不……参。”德王喔了一声:“怎么说?”胡志孝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无人做。没错庆王是一碰就倒可别忘了以现在的局势谁想推倒他谁便得和庆王一起倒。”

    德王爷皱眉道:“你……你是说不论谁来参庆王便会落得两败俱伤?”

    胡志孝道:“没错咱们几个是撒了谎可这个谎却是皇上想听的谎!谁敢在这节骨眼上犯冲谁就是和皇上过不去。到时辛苦推倒了咱们自己却成了皇上的眼中钉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如此赔本生意你想唐王、丰王算盘打得这般精哪会干这傻事?”

    总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德王爷思索半晌便也点了点头:“没错……出头木儿先朽烂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架子我看诸王这会相互牵制那是谁也不敢动了。”

    胡志孝道:“我方才想过了唐王、丰王都是深谋远虑的人自不会在此妄动。其余诸王实力构不上想动也是心有余力而不足我所担忧的只有鲁王和徐王。”

    德王爷嘿地一声:“没错险些忘了他俩这两个平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要有人背后教唆却让他们来做这个出头鸟那可怎么办?”那咱们便得防在前头。王爷您可认得他俩的身边人?咱们得想个法子打声招呼疏通疏通。“

    德王沉吟道:“这鲁王那儿我倒有个认识的人便是王妃的父亲平湖君这位催老先生年轻时住在烟岛受过我父王的恩惠。我一会儿可以过去说说让他向鲁王妃递个话。”

    胡志孝道:“也好这事就有劳王爷了。徐王那儿王爷是否也有门路可走?”德王叹道:“大人本王先明说了徐王背后有个靠山我说不动。”屋里再次静了下来想来人人都与卢云一般全都想到那响叮当的三个字:“杨肃观”。

    听得一声长叹胡志孝好似累得瘫了竟然没有了声音。德王爷压低了嗓子:“寺卿这杨肃观可不是什么善碴要是他有意犯冲那就什么都别谈啦。”胡志孝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说话。”德王爷咳嗽道:“寺卿昔日顾嗣源在世你不是和他有些交情?你能不能去找杨夫人疏通疏通?”听得他们提到心上人卢云不由揪紧了心情那胡志孝却叹了口气:“王爷这是异想天开了杨家这个不比伍家那个好管事。您要我找顾倩兮说项那是白搭了。”

    德王爷道:“什么杨家伍家这话谁说的?”胡志孝道:“这是宫里传出来的。”

    卢云闻言一愣德王爷也大感好奇:“怎么?这……这话是皇上说的?”

    胡志孝道:“没错听说皇上前几日与丽妃闲聊便说了这段话。他说不管事的女人就不弄权不弄权的女人就不要钱。杨夫人不要钱、所以不弄权说来是比他的干女儿高明些便要丽妃多学着点儿。”德王爷忙道:“这个干女儿你说得便是艳婷吧。”

    胡志孝道:“没错就是伍夫人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德王呸道:“什么第一红人?亏他伍定远练了一身神功功夫都练到了脸皮上去吧?自家老婆不在家里侍侯老公反倒去宫里侍侯了皇上?他不害臊我还替他丢人哪!”

    这艳婷拜皇帝为父一事卢云却也听人提过好似当年伍定远成亲时已然位高权重艳婷却仍是民家村女为使两家身份相偕正统皇帝便收她当义女从此传为一段佳话没想到了德王嘴里却落得如此不堪。

    胡志孝咳嗽道:“帝王家收外姓为女古来便有先例汉唐天子更有收异族为子的手个干女儿却算什么?何况伍夫人丽质天生能言善道皇上爱听她撒娇那也是人之常情。”

    德王爷冷笑道:“是吗?那皇上又为何背后损她?”胡志孝咳道:“我话还没说完。那时皇上才把话说了丽妃便接着应了她说伍夫人要权、要钱、要面子看似什么都要其实没啥不好一个人若懂得爱钱爱权那便懂得爱皇上、爱丈夫、爱国家可要是一个女人连钱也不要了那她还要什么?早晚是个叛逆不孝的。”

    “他***!”德王骂了粗口:“这算什么鬼话?皇上听了以后可掌了丽妃的嘴?”胡志孝道:“那倒没有。皇上说这话颇有道理反面破题值得深思。”卢云听得心惊肉跳德王也微微一凛:“这么说来皇上还记着当年的事了?”

    胡志孝叹道:“可不是么?听宫里的人说皇上每回只要一喝豆浆便会想到顾嗣源的事总得砸破十来个碗连把杨夫人也骂上一顿。皇后娘娘只好吩咐了要御膳房别再磨豆子若把皇上气病了谁来担待?”

    “两代朝议书林斋、专论天下不平事”这些往事卢云也听人提过自知顾倩兮却曾经开办书斋、忤逆天子、蔑视国家依此看来皇帝必也曾迁怒过杨肃观。

    卢云心下暗暗叹息都说杨肃观冷面无情“断六亲、绝七情”可对待顾倩兮却很不同若非有他便十个顾倩兮也给霎了如何还能活到今日?

    德王爷哼哼冷笑:“说到底皇上还是疼他的干女儿多些啦我怎说自己老斗不过正统军他妈得伍定远本王看他这一身军功全是

    靠他老婆床上挣出来的吧?”

    卢云大吃一惊胡志孝也是骇然不已:“王爷!你别信口雌黄!皇上没有子嗣多疼干女儿一些又有什么?你怎能如此口不择言?”德王爷呸道:“本王怎生口不择言了?皇上再怎么偏袒伍家那也不能胳臂肘向外弯!真龙!真龙!就凭这两个字便能杀他全家的头!”

    胡志孝忙道:“王爷听我一言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勤王军再怎么不济也都是皇家血脉指尖尖、心头肉犯不着和外姓冲。为了载允着想您还是多向伍夫人说些好的才是。”

    德王怒道:“什么?要本王巴结她、奉承她?***一个烂婊子本王要拍她马屁?那何不去向杨肃观磕头也好求个二当家什么的?”这话一说卢云心头大惊胡志孝也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爷言重了杨党是杨党伍家军是伍家军这‘威伍文杨’可不能混为一谈。”

    德王爷恼道:“为何不能?他俩不都是复辟里搞特功大搞加官进爵把戏的?”胡志孝道:“王爷杨肃观是文臣依着祖制至今可还没封爵。”德王爷道:“本王看也快了!皇上不赏他他便要自己赏自己啦!”听得此言卢云心头更惊:“难道……难道杨肃观要谋反了?”

    这杨肃观位高权重便与当年的江充相仿可追根究底他又与江充的地位大不相同。想人家江充是景泰的忠臣宛如一体之两面杨肃观却始终握着“镇国铁卫”不放却要正统皇帝如何安心?想到那“修罗之令”便在自己身上正胆战心惊间又听胡志孝劝阻道:“王爷你怎说这话?这花连皇上也不敢说你就这么出口了?你可知这牵连多大?整个朝廷即刻便能大乱哪!”

    德王大声道:“我怎么不能说?这杨肃观在朝里结党营私那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么?胡大人!你敢说此人没有反心?”胡志孝恼道:“王爷反贼这个位子早已有人坐了怕还轮不到杨肃观吧?”德王爷冷笑道:“轮不到他?等得文杨武秦里应外合那才叫做美哪。”

    德王言语越偏激胡志孝也不禁动气了:“王爷下官跟你挑明了说吧当年没有杨肃观便没有这个正统朝你临徽德庆也没今日这般权势。饮水思源咱们对待这批功臣是否也该留点口德?”德王呸道:“好你个胡大人一心一意都是替杨肃观讲话你到底站在哪一边?莫非你也是个镇国铁卫?”胡志孝大怒道:“王爷要看我的手臂么?来!本官现下就脱袍子!”

    两人吵了起来已是不可开交忽听屋里衣衫微动有人站了起来道:“德王爷、胡大人严某有几句话要说。”

    这嗓音清朗说起话来中气笃厚正是先前卢云察觉的那名内功高手胡志孝收敛了怒气喘气道:“严……严掌们若有高见但说无妨。”卢云心念一动:“严掌门?莫非是峨嵋严松?”

    先前卢云在茶堂便曾遇上一个叫做严豹的年轻人自称是严松的晚辈还说了好些立储的事依此观之峨嵋全派真已托庇到了“临徽德庆”门下。

    严松道:“王爷、大人你俩在这儿高来高去老道是一句也听不懂也没心思来听。贫道现今只有一事请教徽王无辜冤死你们打算怎么向王妃交代?”胡志孝咳嗽几声道:“严师傅我实话实说吧徽王的案子不能追大战在即你得放一放。”

    严松道:“怎么放?”胡志孝道:“死有重于泰山亦有轻如鸿毛。咱们参了庆王一本看似替徽王讨回了个公道其实只是便宜了其他几位王爷。现今局势咱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事情盖过去。”严松道:“所以照你的意思徽王之死绝不能追究了?”

    胡志孝道:“没错非但不能追究咱们还得力保庆王。这才是上上之策。”屋里没了声息只听得一声叹息严松缓缓地道:“王爷、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是载允的师父肩上担着孤儿寡母如今王爷尸骨未寒……”嗓音提起厉声道:“你俩便想瞒天过海纵放庆王这元凶大恶!我这儿请教一句若是王妃娘娘责问起来却要严某如何交代?”

    这话义正词严直把卢云听得目瞠舌僵:“好个严松!十年不见居然洗心革面了!”

    这严松昔日是江充的走狗爪牙惟利是图岂料十年过后却能说出这番话来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在理。胡志孝却也恼了:“严师傅王妃是妇道人家看不懂事情的利害岂难道你也不懂?临徽德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庆王一倒‘临徽德庆’便得一起倒!到时唐王、丰王动百官上疏说徽王爷治军无力、自乱阵脚以致京师被围那咱们还顶得住吗?那时载允陪着徽王爷一起入了土王妃娘娘便开心了?”

    这话一说严松便哑口无言了德王爷也劝道:“严师傅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瞬息万变的。再说老四平日与二哥最好若非情势所迫哪会害死二哥?真要说元凶巨恶自是秦仲海那厮王妃那儿劳驾您去说说二哥人都死了咱们还不为载允打算吗?”

    众口铄金都要严松放过罪魁不再追究徽王之死可怜徽王这般地位居然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卢云听得大摇其偶严松想来也甚苦恼听他叹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能作主。师叔您老人家怎么说?”

    听得“师叔”二字卢云心下大惊万没料到屋里还藏着第四个人?正骇然间屋中木椅嘎嘎地一声真让人推了开来听得幽幽叹息声响起:“离开京城几十年了……”话声稍听轻轻又道:“还是什么都没变啊……”

    这嗓音带着七分感伤、却又藏了三分讥讽屋里众人都静了下来谁也不敢接口。过得良久听得德王低声道:“白老爷子您要觉得此事不妥那便请说……您便要咱们上奏朝廷、弹劾庆王那也没什么不可以……”胡志孝也改口道:“这个自然。徽王是您老人家的亲女婿您老人家做主咱们都听您的吩咐便是了。”

    听那“白老爷子”是严松的师叔还是王妃的父亲卢云自感诧异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听那老人叹道:“弹不弹劾庆王老夫都无所谓。人各有命朱祁人都死了还能如何?唉……当年嫁女入王府便该料到今日之事……”说话间嗓音渐渐靠近窗边卢云也大感紧张又听那老人道:“严松。”屋里响起嗓音:“师侄在此。”

    那老人道:“王妃的意思呢?她是想替丈夫报仇还是想让儿子当皇帝?”众人一静了下来无人敢置一词。过得半晌方听严松道:“回师叔的话。王妃娘娘一生心愿便是让世子入继大统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千古名君。”

    “流芳万古啊……”那老人轻轻笑了一声:“乖女儿真是为国为民哪。”德王爷没听出讥讽之意反而大声附和:“没错!王妃有此心万民有福了!想这世道纷乱苦了多少百姓?咱们再不设身处地为他们想想谁来担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等日后载允登了基娘娘成了太后到时百姓丰衣足食白老爷子也成了当今国丈富贵已极……”

    正说得高兴间猛听严松暴怒道:“王爷收回此言!我师叔何等人物岂是贪图富贵之人?”德王爷忙道:“是、是……本王说错了……”严松大声道:“两位大人务必记得!我师叔此番下山只为外孙助拳而来他若贪图这些虚名一甲子前早已提剑下山凭他的绝世武功便宁不凡也收拾了哪还要靠孙儿打天下?”

    听得此言德王哑口卢云也不“咦”了一声不知这老人究竟是谁?莫非便是先前茶堂上听到的“白眉老祖”?正想悄悄退开猛听碰地一声面前厢房大门破开纵出了一个人影身上光芒变幻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眼看这身法之怪已非人间之物。卢云心下大骇自知行踪已露索性也不逃了只管闭住呼吸定住了脚步贴墙站好。

    光影消褪来人昂然直立现出了本貌。只见他白眉长垂双手拢袖腰悬一柄腐朽木剑不知有几百岁了。一时间目光深沉只朝廊庑角落四望察看却没觉卢云贴在墙边与他相距不过数尺。

    这便是“藏气”的功夫卢云练有“正十七”曾被灵智方丈诩为“仁剑第二”也因此他的武功也带了几分华山玉清的影子。一旦压抑呼吸藏住了武功异象身子便如路边石头、毫不起眼与宁不凡的“藏气”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

    正压抑气息间屋里已奔出了几个人当前一名带剑道士正是严松本人。另两个一位身穿大红官袍是“大理寺卿”胡志孝另一人金盔铁甲腰悬王剑正是“勤王军骠骑营”的统帅德王爷。

    先前众人在屋里说着话岂料变故陡生德王诚惶诚恐以为是自己冒犯了老人家忙道:“老爷子生气了?”白眉老人举起左手制止说话德王爷不明究理还待再次赔罪严松已竖指唇边低声嘱咐:“大家噤声方才门外有人窥探。”

    德王爷惊道:“有人窥探?是……是丰王的人?还是唐王的狗?”严松细声道:“都不是。若是寻常武师岂能瞒得住我严松?”德王慌道:“这么厉害?我……我去找护卫过来……”

    白眉老人慢慢站直了身子道:“不用了。”德王喃喃地道:“为何不用?”胡志孝低声咳嗽:“王爷这刺客既能躲过严掌门的耳目你那些兵将如何能是对手?”

    一法通、万法通胡志孝脑袋清楚什么事理都瞧得明白严松也不多说了提起长剑便道:“胡大人、德王爷我送您俩离开。”

    卢云明白此地不可久留趁众人说话之时悄悄向旁退开猛听风声大响那柄木剑突然横向扫来势道浑厚雄烈所蕴气力之大仿佛一根千年神木拦腰撞来。卢云大吃一惊忙使劲向上一扑飞身离开廊庑双手紧抓树枝旋即潜运内力制住了树枝晃摇。

    德王吓得摔跌在地颤声道:“又……又怎么了?”院子里再次寂静无声。只见卢云高挂枝头那白眉老人立于廊下情势可说凶险非常。那老者缓缓转过身来只在察看卢云适才躲藏之处严松低声道:“师叔您……您又瞧见那刺客了?”

    那老人点了点头心神微分卢云知道机不可失急急松开了手便从树梢落入了草丛中。“嗤”地一声响传过声音虽微却又让那老人“咦”了一声左右张望。

    卢云满头冷汗心道:“侥幸。”他躲在草丛里凝神来看先前所立之处只见地板让那白眉老人劈了一剑竟现出了一条两尺来长的痕迹仿佛尖针所画笔直端正入地深达寸许。

    看这老人单凭一柄朽木破剑却能刻地逾寸不差分毫卢云凭着十年苦修的内力自忖也能办到只是自己的剑芒过于霸道出手时土崩瓦解、飞沙走石若要刻出这尖针般的细活怕还力有未逮。

    眼前这老人非同小可竟能拧狂风暴雨于寸许之间这份功力之纯已至化境。卢云心下了然自己若要与这人过招绝不能空着双手他必须仗剑。

    此时“云梦泽”不在身上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兵器卢云只能躲在草丛里如小狗般趴着满面狼狈。胡志孝见情势古怪早想走了忙拉住了德王爷低声道:“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兵分两路您去见鲁王妃我去找威武侯各把事情谈妥。另也得通知庆王一声别让他内疚神明居然把自己逼到死路上了。”

    德王爷低声道:“寺卿放心老四这般硬种便不会害死二哥了。我猜他闯了大祸定是去宜花院里猫着抹不丢地浇个烂醉啥也不愁。”胡志孝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老爷子、严掌门下官告辞了。”把手一拱慌慌张张地跑了那德王爷毕竟是武人只把手按腰刀上微一欠身这才转身离开。

    那白眉老人甚是机警虽没找到卢云却仍手提木剑四下察看严松低声道:“师叔方才真有刺客么?”那老人摇了摇头道:“不晓得。”严松愕然道:“不晓得?”那老人道:“我觉得有人躲在左近可始终感应不到他的内力。”严松呆了半晌随即失笑:“师叔多心了。四下若是有刺客咱们便感应得到他的杀气凭您的修为难道世上还有人瞒得住您?”

    那老人摇头道:“那也难说。方才那个正统军大都督便接得住我的‘无剑’。”

    严松忙道:“那位伍爵爷是正统朝第一高手方今天下有此身手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老人叹道:“隐居了大半辈子不问世事满拟天下已无抗手没想世间武学也是一日千里……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严松道:“师叔这话就不是了您说后生可畏岂不知后生们畏您惧您远胜于您怕他们?快回房里歇着吧一会儿咱们还要给徽王爷念经……”

    那老人道:“王妃呢?”严松道:“哭了半天已睡下了。”那老人哼道:“没出息。”

    严松低声道:“师叔怎么说这话呢?小师妹死了丈夫怎能不伤心?”

    那老人嗤之以鼻:“伤什么心那朱祁多少姬妾见一个、爱一个早让她守了活寡她那时怎不伤心?现下才掉泪敢情我生她时少生了脑子吧是吧?”严松左右张望细声道:“师叔您说话小声些这话要让皇上听了……”

    那老人大怒道:“皇上怎么地?永乐大帝我都见过了还怕朱炎这臭小子?严松师叔这儿有个好差使给你反正我女儿守寡了你以后便陪她睡吧!睡到她不哭为止。”

    严松跪了下来颤声道:“师叔师妹可贵为王妃啊!这大逆不道的事却要侄儿……”正抖间面颊上啪地一声居然挨了师叔一记耳光听那老人暴怒道:“没出息的东西!王妃又如何?不就是你爱慕一世的小师妹?当年你不敢和朱祁争现下朱祁死了你还不敢争么?活该出家当道士让你严家绝子绝孙!”

    严松挨了打却只抚这面颊不敢吭气。那老人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起来?”严松慢慢爬起身来只见这峨嵋掌门面容凄苦轻轻地道:“师叔还笑话我呢?您当年若能勘破这个情关又何必隐居深山不问世事?”

    那老人瞪了严松一眼:“凭你也配跟我比?”严松低声道:“侄儿不敢。”那老人甚是跋扈打完了人又道:“我外孙呢?”严松忙道:“载允在北院守灵。师叔不是我夸您这外孙这孩子还真是有太祖之风父亲虽死至今仍未落过一滴眼泪。”

    那老人露出难得的笑容:“什么太祖不太祖?这是因为像他外公。”严松忙道:“是、是正是得了老爷子的真传……”拍了几个马屁总算将师叔送入房里关上房门院中复又寒静。

    卢云大大松了口气心道:“好个峨嵋山原来还有这等耄耋耆宿。”转念又想:“对了这老人方才提到了定远莫非他们交过手了?”

    那老者武功之高比之当年的四大宗师只在伯仲之间。只是景泰年间却没听说峨嵋还有这等高手。依此看来那老者怕真如他自己所言已然隐居大半生。否则他若十年前便出山挑战宁不凡那“天下第一”的位子是否还坐得稳还真是难说了。

    经历此事卢云已收起小觑之心深知红螺寺卧虎藏龙多停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他不敢在此逗留便慢慢远离厢房若莫退出数百丈正要转身忽见面前明明白白站着一名老者白眉白须不是方才那个白眉老人却又是谁?“

    卢云大吃一惊左足抬起一步踏转便要抢到那老者背后那老人右足弓步刚巧不巧挡了去路。卢云心下暗惊:“好厉害。”还不及变招听得嗤地轻响老者提起木剑凌空虚劈霎时天空好似裂了开来一股剑气伴随隆隆雷响排山倒海而来。

    卢云嘿地一声双足使劲向后一点左掌奋力前推暗藏雄浑罡气听得掌心“啪”地亮响直痛得他眼冒金星还不及后退一股大力已然压迫而来卢云也不硬挡了索性顺着这股势力后掠飞出。

    哧哧连声身旁竹影急动这一退竟似无止无尽突然背后一痛撞着了一株松树随即脚步晃荡跌了出去四下伸手去扶摸到了一堵墙壁却是倒在了一间木屋旁。

    卢云大口喘息靠墙坐下先藏住了身形这才提手来看只见左掌心多了一道红印火辣辣地甚是疼痛好似被狠抽了一鞭痛入骨髓。

    适才卢云凝云内力掌心里满布罡气正是当年赖以求生的“昆仑剑芒”仗着卓凌昭庇护这只手方才得以保全没被白眉老人切下来。

    卢云摇头苦笑看他都四十岁的人了谁知遇上这白眉老祖却似成了当年的小塾生居然还挨了夫子的一顿好打?下回再见那老人必得准备一口宝剑绝不能再任凭宰割。

    天气冷风又寒掌心挨了这记疼得麻。卢云甩了甩手正要起身忽听竹林深处传来口哨声几名黄衣侍卫飞身而过身法快极随即屋脊上、竹林里人影纷纷相互换岗此地竟然埋伏了大批御前侍卫。

    卢云急忙蹲下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赶忙伸手入怀取出灵智交出来的纸折察看这一望之下不由张大了嘴才知此地便是“祖师禅房”正统皇帝的行驾所在。

    霎时之间卢云仿佛五雷轰顶只是后背靠墙胸口更是剧烈起伏。

    正统皇帝、正统皇帝五十年来天下风起云涌一切波涛皆源于这面墙后。屋中之人征讨瓦刺、兵败西疆乃至遭敌寇俘虏、乃至景泰登基从此这位正统之君销声匿迹不复踪影。岂料便在天下人遗忘他的时刻他却与伍定远、杨肃观联手一举政变成功创建了这个“正统皇朝”。

    今时此地一墙之隔正统皇帝便在自己背后。卢云身上微微热仰望天空遥想自己追寻一生的志向蓦然之间泪水涌了出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济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几句话顾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与江充、刘敬、乃至于秦霸先……乃至于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些正派的、邪气的、枭雄的、英雄的他们宛如飞蛾扑火全数葬身于这团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后继、一波接一波死于朝难的英雄们卢云已是眼眶湿红他举袖拭泪霍地站起身来转向了背后的房舌凝视那片纸窗。

    为了那些已死的、将死的为了那风中残烛而茫茫无从的千万饿鬼为了那郁郁苍苍迷迷蒙蒙相争相斗的六道众生今日今时卢云必须与正统皇帝见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热血此刻不为投递奏章也不为万民请命卢云既非孔夫子、亦非诸葛亮他只想告诉皇帝几句心底花打从投入朝廷第一天以来便窝在心里的花。可惜过去没胆量说也没本事说直至今日。

    “皇上……”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举手向前正要将窗儿推开忽听背后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么?”卢云大吃一惊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却见了两人一个是军官一个是太监二人在院里低声说话与自己相距不过数丈。

    两人背对着卢云并未见到他。听那太监骂道:“好你个高炯怎么溜到院子里来了?要是惊动了皇上你来挨板子啊?”卢云撇眼去看只见那“高炯”腰束红带一身戎装想必是伍定远的手下。也是怕这人的眼光厉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听了责备却是沉着以对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宫廷礼仪若有怠慢望请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该知城外军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见咱们只恐贻误军机谁又吃罪得起?”

    那太监却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纪甚小脾气却是不小一听此言立时骂道:“怎么你们这些人吃皇粮当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远来我自己和他说。”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听得此言卢云便侧到了墙边偷眼去看果见院外跪了一员大将满身征尘不是伍定远是谁?

    卢云人在屋后伍定远却在前院两人相距不过咫尺。卢云遥望故人只见伍定远摘下了头盔露出了髻看他两鬓霜白前额更已秃了大半着实比分手前老了许多。卢云看着看着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难为定远了。当这个大都督着实不易。”

    今早城门大战看伍定远内外煎熬一面要镇住灾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来打寺里谒上天子却迟迟不见他真不知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叹息间又听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势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爷战死庆王却又弃职逃亡勤王军上下乱成一片现下咱们究竟要和要战都得皇上定夺。烦你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见到皇上。”说着递过一叠银票轻声道:“为了天下万民拜托了。”

    福公公挡开了银票将他拖开了几步离得禅房远远的方才低声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卖你面子。这打初一以来皇上脾气阴晴不定的起威来真连神仙也顶不住他没说要见人谁敢吵他?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高炯低声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说了万岁爷一刻不见他他一刻不离开。”福公公恼了:“高炯!你少拿伍定远来压我!你现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嘛你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愿不愿帮这个忙。要嘛便去找马人杰让他来闯祖师禅房就是别死赖在这儿。”

    高炯道:“福公公马大人只剩一条腿了。”福公公起蛮来冷笑道:“单脚也能跳啊人家孙膑还是个两腿全断的不照样打仗?去去去想见皇上自己想办法快走了!”

    眼看福公公冷面绝情高炯无可奈何只能走回前院自去伍定远身边跪着三大参谋加上一个“正统军”大都督四人排成一列想来就差个巩志便成了磕头大队。卢云心想:“原来皇上谁也不见也罢还是让卢某闯一遭吧。”

    闲云野鹤的好处便是无牵无挂便算皇帝怒抓人自己只管逃之夭夭再去大水瀑里躲个十年谁能奈他何?心念于此便昂然起身径朝窗户去推。

    面前窗儿关得严严实实连推几下却都推之不动当是从内侧上锁了卢云微一力正要将窗扉震开忽听禅房里传来低微话声:“王公公……你来告诉朕……”卢云一听禅房里另有内侍便又蹲了下去。那嗓音听来颇为苍老如此说道:“谁才是朕的忠臣?”

    卢云心中怦地一跳暗想:“这说话之人……便是正统皇帝么?”

    卢云掌中出汗侧耳听了半晌不再听闻说话声当即竖指运力正要将窗纸刺破却又听得一个尖锐嗓音道:“启奏万岁爷……依奴婢之见……”这嗓音又尖又小好似是捏着喉咙说出来的以卢云内力之深竟也难以听闻。他深深提了口真气霎时灵台清明神游太虚树林里的风吹草动、院里太监的言语谈笑莫不一一收入耳中。

    这尖嗓子说起话来又轻又细似怕外人偷听一般卢云虽然运足了气却还是听漏了大半段又听那苍老嗓音低声道:“胡说……胡说……朕少年即位两度登基手下不知多少能人义士你敢说朕身边没有忠臣?”

    那细微嗓音道:“皇上您身边不乏能人可要说忠臣却是一个也没有。”

    正运气窃听间那老迈嗓音突然拔高起来大声道:“胡说!门外跪的那个伍定远忠直耿介难道还不是朕的忠臣么?”这话响震如雷卢云耳中大感刺痛前院也是窸窸窣窣似有什么人动了动身子不想可知伍定远也听到了说话。

    卢云心下一醒寻思道:“是了皇上早就知道伍定远跪在院外这话纯是说给他听的。”

    天威难测看伍定远御前跪雪皇帝却始终不肯召见料来必有什么隐情。卢云手上拿着那个“余愚山”写的奏章心里隐隐生出了忧郁不知自己该不该送进去。正踌躇间又听那细微嗓音道:“皇上啊咱俩就说句真心话吧您真当伍定远是忠臣么?”

    卢云心下暗恼:“这太监未免也太放肆了明知定远就在门外居然敢公然疑心大臣?”正不满间正统皇帝却也火了:“大胆畜生!朕今日有这个天下伍定远当居功似他这般披肝沥胆难道还不算是朕的忠臣?”

    前院传来硬物触地声卢云侧耳倾听已知前院的伍定远叩下去想来额头撞到了地下心中定是诚惶诚恐。又听那“王公公”叹道:“皇上啊皇上这儿没外人咱们就别说那些虚的吧……您真觉得伍定远效忠的是您吗?”卢云越听越毛骨悚然看这话一说伍定远还要做人么?正惊怕间皇帝却已开口训斥了:“又来了!老在这儿挑拨离间伍定远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难不成要效忠江充、效忠也先不成?”

    这也先曾经击败武英皇帝将他追杀到天涯海角看来皇帝虽已年老仍深恨此事便将此人与江充并列平生两大恨。那王公公忙道:“皇上误会啦奴才虽没说伍定远是忠臣可也没说他是奸臣当然也不会和也先、江充同流合污。可真叫奴才来说他其实也没效忠您。”

    皇帝冷笑道:“那他效忠的是谁?”那王公公道:“天下万民。”

    皇帝冷笑道:“没见识的东西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伍定远效忠天下万民那就是效忠朕。咱俩志同道合还分什么彼此?”卢云松了口气心道:“是了这才是圣君正道。”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乃孟子所言不知多少君王心怀厌恶正统皇帝却轻而易举跨过了第一关料来这个天下有救了。正庆幸间那王公公却又笑起来:“皇上啊皇上奴婢可又不懂啦!既然伍定远这般效忠天下万民现下怎不去替老百姓干活?却又跪到您的门外来啦?”皇帝森然道:“怒匪闹到门口来了伍定远谋思忠君报国偏又才具不足只能求朕指点来了。”

    王公公哎哟一声娘气道:“皇上伍定远手底下几十万兵马整治得井井有条他哪里求过您指点了?他真要解京城之危还怕没法子吗?干啥来问别人啊?”皇帝怒道:“你住嘴!军国大事你懂什么?当年御驾亲征就是你这畜生出的馊主意?现下又来嚼舌?滚了!”

    卢云闻言更惊不知这王姓太监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还曾陪同过御驾亲征那岂不是比刘敬资格更老?却听那王公公幽幽地道:“皇上御驾亲征是怎么败的您自己心里最清楚了咱们真是输在也先手里么?”

    听得此言卢云不由“啊”的一声低呼这声响一出前院的伍定远立时也“咦”地一声好似察觉后院里躲着有人。卢云深知“一代真龙”的能耐忙把气息掩住了大气也不敢透上一口。至于伍定远是否会过来察看只能听天由命了。

    伍定远察觉有异那皇帝与王公公却没这等耳力自不知隔墙有耳。听那王公公低声又道:“皇上您且想想这勤王军呢上下有一百二十万人全是世袭军户正统军呢募了七十二万兵这两军加在一块儿将近两百万军马若真要驱离灾民还会办不到么?”

    皇帝沉吟道:“你是说……伍定远手下的兵马其实压得住灾民?”王公公笑道:“可不是么?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伍定远兵马雄强分明有能耐平乱却为何要跪在门口?皇上不觉得怪吗?”皇帝低声问道:“他……他不敢擅作主张所以要来请示朕是吧?”

    王公公笑道:“皇上真是英明啊您可知下令杀死百姓的武将百姓称他们做什么吗?”皇帝忙道:“叫什么?”王公公细声道:“叫做屠夫刽子手。”皇帝叹了口气:“这话也没说错啊杀害百姓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照朕看来秦始皇便是个大大的屠夫。”王公公笑道:“皇上您看伍定远那般刚毅木讷之人他想做刽子手么?”皇帝低声道:“当然不想。”

    王公公笑道:“所以皇上也该知道啦人家不想做刽子手可总得有人来扮这黑脸呀。”

    “反啦!”皇帝狂了听得轰地一声桌子竟给掀翻了随即乓琅大响不知又砸破了什么东西王公公笑道:“皇上所以您也该明白啦伍定远效忠的不是您也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伍定远自己啊。”

    院外传来哽咽声不想可知伍定远落泪了卢云听入耳中心里也不自禁代他难过。

    伍定远是真龙之体耳音灵敏绝不在自己之下正统皇帝却在房里与人一搭一唱不就是存心说给他听的?

    一片沉寂间前院传来叩声已有人叩谢天恩了。不旋踵院里响起兵卒的号令伍定远已然起驾离开。想他便再愚鲁百倍此时也当明白了皇帝的旨意。

    这场大战必须有人来扛这个屠夫便是伍定远他必须代皇帝受过。

    屋里屋外一片寒寂卢云默默坐在屋边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望着手上那份奏章摇了摇头正要掉头离开窗里却又传来皇帝的说话

    :“看看你又把朕的大臣气走了。到时候他辞官不干了谁替朕追他回来?”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吧。伍定远是个老实人咱们不这样激他他哪会拿出真本事来?”

    伍定远一走窗里二人这才说起了真心话卢云心下一凛便又蹲身下来只听皇帝叹道:“这朕知道。唉伍定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别说对老百姓便算要杀一条狗朕看他也老犹豫不决。唉……可是指令总不能让朕亲自下吧?等事情过了朕得大大的恩赏他。不然他若真要辞官了那朕可要少了条手臂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放心伍定远要是走了您的宝贝干女儿定会追他回来再让老公侍侯您一百年。”皇帝拂然道:“你想的美哪!这艳婷是伍定远的青梅竹马心疼丈夫还来不及伍定远要真辞官了她心里定也骂着朕便跟着一起走啦!”

    王公公笑道:“皇上那可未必吆这艳婷到底是向着老公多点还是向着您多点咱们得探究探究。”皇帝呸地一声随即笑骂起来:“你这混蛋老拿朕和艳婷说事?朕是那种人吗?”卢云与艳婷无甚交情可听得她成了旁人嘴里的笑柄仍是深为不满寻思道:“看来这王公公真是正统朝廷的祸害为祸之烈怕还远在江充之上。”

    自返京以来卢云已见过无数王公大臣杨肃观、伍定远乃至方才的“德王”、“徐王”所见不可谓不多却从未听人提过这位“王公公”即便昨夜义勇人的“琦小姐”怕也还不知朝廷里居然有这号人物没想却让自己撞见了。

    卢云宅心仁厚可此际却对这王公公厌恶之至若能将这人绑了走扔到漠北天南让皇帝再也找之不着朝廷也许就平安了。正想间屋里却又静了下来听那王公公道:“皇上奴婢方才拿艳婷说事纯是玩笑话罢了。您别当真啊。”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不过这艳婷确是个好女人伍定远若不好好待她朕绝不饶他。”王公公低声道:“皇上又舍不得她啦?要不干脆把她召进宫啊?瞧瞧她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是大臣之妻?卢云心下恼火正要不顾一切起身这回皇帝却也动了怒出言痛斥:“又来嚼舌!朕是那种人么?艳婷在我便如亲生女儿一般!你再敢胡说八道朕立时把你煮了!”

    皇帝好象真的怒了房中传来哀哀求饶声那奴才好似怕了又听正统皇帝沉声道:“听好了朕这一生前后有两大忠臣武英朝是秦霸先正统朝是伍定远这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念就只是朕的江山社稷别无二心。说真的外界称他们一声‘真龙’朕闻此言绝无不快反而为天下万民庆幸。”

    听得秦霸先之名卢云便静了下来那王公公却是呸了一声:“皇上您又糊涂啦这世上没有真的忠臣只有被逼出来的忠臣。您还记得么?当年秦霸先把您关到了什么地方?”

    皇帝的浩然正气一无踪了代之而起幽幽叹息听他低声道:“神机洞……”

    “没错!就是神机洞!”王公公连珠炮似地骂了起来:“他***狗日狗杂碎名摆握有怒苍山几万兵马却不肯把咱俩接出来皇上您自己想想他安的是什么心?”皇帝痛苦道:“朕……朕不知道……”

    王公公大声道:“皇上!都多少年了您还弄不明白么?这秦霸先是想留后路!和泯王修好!不然他手上兵马这般强大干啥又要把您藏起来?还不就是想拿您当筹码也好和景泰换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可您多傻至今还把这人当成了忠臣念念不忘可真笑破天下人的肚皮啦!”

    “住口!住口!”皇帝狂叫起来了:“当年秦霸先为了保朕闹得满门抄斩!那还是假的吗?那天咱们去武德侯府凭吊你不也跟着朕一齐掉眼泪了!他全家都死了!儿子又被泯王逼反了!他一家人都沦落到了这个境地你还要怎么样?你说啊!说啊!”

    卢云甚少听人提起秦霸先的生平此时听得二人对答也只一知半解。那王公公却似恨透了秦霸先仍是咒骂不休:“皇上人是会变的。当年的秦霸先也许不至向泯王低头可后来呢?他若非一意接受招安又怎会被柳昂天陷害?惨死在神鬼亭?”

    卢云心下大震:“什么?侯爷害死了秦霸先?”正惊疑间忽听“喵”地一声屋里传来猫叫正统皇帝笑道:“玉狮又来讨朕欢喜啦。”说着嗯嗯几声想是朝小猫身上亲了亲。

    喵喵之声响起接着传来呼噜噜的声响这小猫颇见舒泰屋里便又静了下来。良久良久听得皇帝幽幽地道:“王公公事情都过了多少年秦霸先死了柳昂天也死了连天绝大师也死了往者俱亡咱们就别再追究这些往事了就让这些事过去吧。”

    王公公冷笑道:“皇上那宁不凡呢?咱们追究不追究?”卢云心下一凛:“宁不凡?怎么他也扯进来了?他和正统皇帝有什么恩怨?”正想间却听皇帝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王公公……宁不凡功在国家没有他咱们还在西域里坐牢谁有本事把咱们带回中原?你若敢损宁大侠一句朕就把你的脑袋按到火炉里烧成灰烬。”

    王公公笑道:“皇上您以为宁不凡出手救驾为的是您啊?我看他为的是另有其人。”

    尖锐嗓音停下浓厚喘息响起猛听“砰”地一声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住口!”

    喵地一声那只小猫想来也害怕了纵落下地自在屋中乱窜。那王公公也不敢乱说。屋里静默良久听得皇帝低声道:“王公公咱们名为君臣实为知己。可你也别老是编排外人让朕难以做人……”王公公冷笑道:“皇上啊皇上您就是着点妇人之仁这才害惨了自己您不信自己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这普天之下还有谁当你是天子?都等着您赶紧死哪!”

    皇帝大怒道:“大胆畜生!敢对朕说这话?”卢云大骇真没料到这王公公狂悖至此若在景泰朝只怕早已被霎了。却听那王公公劝道:“皇上奴婢这生都是服侍您的说话本就直了些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便算不爱听奴婢还是有话要说!”

    “说!说!说!”皇帝重重拍了桌子厉声吼道:“你想说便说!朕拦过你吗?啊!啊!”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息怒啊奴才这一切都是为您好啊……您看看现今朝廷里到处拉帮结党一派归一派的您倒也说说他们为的是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道:“入东宫、接大位。”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您年纪老了不出两年便要龙驭殡天谁不在为日后打算?您说想伍定远是忠臣可您何妨召他进来亲口问问他他私下支持哪个王爷?”

    听得种种谗言皇帝想是极苦恼一时咬牙气喘:“你说……伍定远私下和哪个王爷好了?是唐王那个***还是徐王那混帐王八蛋?”王公公道:“皇上伍定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他哪里会漏口风?可您说吧为了立储的事情他前后催了您多少回?”

    皇帝哼道:“每年都提。”王公公道:“可不是么?不单伍定远什么何荣啊、马人杰啊、杨肃观啊、牟俊逸啊全都一个劲儿要您立储私下却在找老板、拥新王玩那荣华富贵的老把戏这等人留之何用?不如全杀了吧。”

    “王八蛋!”皇帝暴吼一声却也不知是骂谁听他喘息道:“这……其实他们也没错朕确实老了再不立储万一龙驭殡天了这天下也不能一日无主……”王公公冷笑道:“这还要您愁啊当年皇上御驾亲征也不就失踪个两天那老贼婆不就立个泯王出来么?”

    “王八蛋!”皇帝暴吼起来了:“什么老贼婆?那是朕的母后!你敢骂她?”

    王公公冷冷地道:“皇上咱家很少骂人那三个字的但奴婢拼着霎头的罪也要骂出来。您说那贼婆多狠心?多毒辣?您说江充坏我看还坏不到她的一点皮毛当年您御驾亲征这贼贱人就安排了毒计先把秦霸先驾空了又让泯王监国、再让江充去勾结也先里外夹击

    一次把您从宝座上推下来……这贱人!奴婢若还留着那玩意儿非日她的尸骨三百回您还左一个母后、右一个母后她把您当儿子看了么?”

    “畜生!”地下传来践踏声帝声勃然震怒:“***!朕老娘你也敢日!朕先日死你这***!”禅房里传来劈劈啪啪传出踢打声那王公公却能忍人所不能忍竟是无声无息卢云则是满掌冷汗只觉家事国事搅在一起脑袋里已是乱成一片。

    良久良久正统皇帝总算喘了口气低声道:“王公公朕……朕打痛你了么?”王公公哽咽道:“万岁爷为了您奴婢可以死上千百遍还怕什么痛?您要看奴才不对眼索性杀了我吧?”皇帝低声道:“那怎么行?你……你一直是朕最亲的人……”说到此处居然呜呜哭了起来:“唉……朕真的好苦……身边没一个人可信……”

    哭了半晌忽听屋里喵地一声一只猫儿跳上了窗台自在那儿徘徊皇帝忙道:“啊……玉狮要出去玩儿了?朕放你出去。”王公公道:“皇上别放它出门这畜生不才刚回来?又弄得一身脏真惹人厌。”皇帝恼道:“王公公连一只猫的醋你也好吃?真比娘们还娘。”脚步低响嘎地一声窗扉推开说巧不巧恰恰便开在卢云头上。

    卢云心下大惊忙蹲低了身子就怕与正统皇帝照面却于此时一只小猫从窗台探出头来猛一见到卢云却是“喵”地一声猫毛直竖便又逃回了屋里。

    “玉狮怎么啦?不是开窗子了怎又不去玩儿啦?”屋里传来正统皇帝的嗓音颇见温柔王公公笑道:“皇上玉狮知道您了脾气便又回来讨您欢心啦。”皇帝哈哈一笑便又关了窗道:“还是玉狮好玉狮才是朕的忠臣。”

    皇帝与小猫玩了一阵又道:“王公公其实你说的这些话朕都听了进去。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没弄明白。就拿马人杰来说吧你知道朕为何始终不杀他?”喵喵叫声中听那尖锐嗓音道:“皇上是要制肘杨肃观。”

    听得此言卢云忍不住“啊”了一声叫了出来天幸屋里二人均未觉卢云心头怦怦跳着又听皇帝大声叹气:“可惜啊!”御声渐渐低沉继之以幽幽惋惜:“朱祁居然死了……这八王之中朕其实最看重他这才让他握住了兵权可惜他福薄居然让庆王那畜生害死了……唉…….这用人之际这案子该怎么办啊?”

    胡志孝料事如神果然算中皇帝的心思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办庆王大理寺若直言上奏反而让皇帝为难了。那王公公道:“皇上奴才实话问您一句现下朱祁死了八王之中哪个最合您的意啊?”

    “这八王之中呢说来说去还是徽王最好又忠又能干唉偏又死了……这唐王呢状似是恭顺……鲁王呢还真是暴躁……丰王呢……”屋里传来茶盏碰撞声不知是谁喝了口水皇帝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忽又道:“对了腊月时朕见了丽妃吐得好厉害全是些酸水却是怎么回事?”王公公笑道:“皇上她喝醉酒啦整谭花雕灌下去还能不吐吗?”

    “日你妈!”皇帝又暴怒起来:“朕问丽妃是不是害喜了你这奴婢跟朕扯什么?说!她是不是有了?”王公公忙道:“皇上这……这得召太医来问啊奴才哪知道?”

    “***!”皇帝咬牙切齿:“亏他袁太医几代都在宫里……朕每回召他来给妃子把脉一次也没准过!明摆是害喜都让他说成了上吐下泻!这回丽妃吐了肚里肯定有东西!朕再召袁太医问问只要他还感说个‘没’字朕即刻烹了他!”

    看这正统皇帝求子心切只怕是听不进真话了卢云虽不认得这袁太医却也不禁暗暗为他担忧。皇帝骂了几声又吼道:“小德子不是去找玉瑛了怎还不来?”王公公笑道:“皇上啊小德子、小福子都是皇后的人可不是您的人办事当然怠慢啦。”

    皇帝怒道:“又来了!只要是玉瑛的人便都是朕的人夫妻本一家还能分彼此么?你再敢嚼舌朕就将你的舌头拔出来便和上回一模一样!”王公公慌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皇后娘娘和圣上是一体的她待您那真叫做有情有义万中无一啊!”

    皇帝恼道:“这还要你说?朕当年多少妃子三十年过去了还有几个留下?就只她一个死心塌地千方百计为朕复辟这份恩情朕三世也报不了。”王公公叹道:“是啊十三岁入宫和你厮守不到一年便守了活寡这过去三十年来真不知她是怎么过来的?”

    皇帝叹道:“说得好啊朕每思此事便要慨然。这三十年来想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却要以泪洗面、独守空闺……”王公公道:“夜夜笙歌啊。”皇帝愣住了随即大怒道:“你说什么?”王公公忙道:“没、没什么……”

    “***!”地下再次传来践踏声皇帝暴怒道:“日你这***日死你!朕的母后你也损朕的皇后你也骂你再说一个字朕就撕烂你的嘴!”这王公公是练过金刚不坏体虽遭打凌辱兀自一声不吭当真神勇过人。卢云却是满头冷汗自知听了太多秘密一会儿若让人觉藏身此间后果岂堪设想?一时间左顾右盼已在寻找逃生道路。

    良久良久皇帝总算打够了喘息咬牙:“王公公你给朕听清楚了!别的人朕都是半信半疑唯独对玉瑛朕绝无一分一毫怀疑!当年她为了助朕复辟走遍了千山万水琼武川更两度举事与杨肃观、伍定远结盟这样的人不忠还有谁忠?***!你记住了吗?”

    王公公哭道:“皇上奴才只说错一句话就让您打歪了头啦。可您上回要奴才查办的事儿奴才早就办好了您怎么都不夸奖咱哪?”皇帝怒道:“朕要你查什么?”

    王公公哭道:“上回皇上不是说了吗?这贼老天无眼琼家这般忠心人家怎么还绝后啦奴才一听这就立刻派人去查案啦。”皇帝低声道:“绝后?等等你……你说得是琼翎?”

    王公公哭道:“是啊那个最敢言、最大胆的小子您不还夸他是天纵英才、甘罗拜相……怎么到了正统朝他却早早没了?奴才越想是越可惜这便替您调他的卷宗来啦!您到底看不看啊?”皇帝忙道:“快把卷宗拿来朕现下就要看!”

    脚步声响皇帝亲自起身急急行了过去随即传来纸页翻动声过不半晌又是一声暴吼:“这***赵尚书!不是要他字写大些?这般蝇头小楷要朕怎么看?”

    这皇帝与景泰大不相同脾气躁烈异常骂了几声屋内纸张窸窣有声想来还是看了起来。过了好半天忽听那王公公道:“皇上您看这儿琼翎死前下过诏狱哪。”

    皇帝喃喃地道:“没错被关了十几天出来就死了……难道在狱里被人下毒了?”咬牙骂道:“江充这***……到底拿什么罪名办他?”纸张翻了翻听那王公公道:“看都写在这儿了查南京宗人府少詹士琼翎于景泰十八年乙卯三月无故返京懈怠政务擅离官守……”

    “什么?擅离官守?”皇帝大吼起来:“江充!就凭这莫须有的东西!你也敢杀朕的爱卿!日你妈!朕要亲日你的尸!日你妈上下九族十八代!”

    屋里传来纸张撕裂声皇帝想必怒之极矣。卢云伏在窗下偷听却也是暗暗诧异他虽没见过琼翎却也听琼方提起过晓得她父亲是世家子弟更兼科考出身江充若要拿他少说诬个大的怎敢哪这微不足道的罪名办他?莫非是要逼出琼武川还是怎地?

    正想间皇帝已然定了定神反覆踱步喘道:“等等这琼翎到底……到底死了多久?”自行翻动了纸张沉吟道:“景泰二十八年岁次乙丑……”忽又道:“怪了……他……他擅离官守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王公公道:“上头写了查琼翎于景泰十八年无故返京懈怠政务……”

    脚步声停下皇帝没说话了卢云也是微微一凛心里也隐隐感到怪异。

    一椿十年前的案子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罪居然治死了开国大公的嫡孙?更可怪者当时刘敬明明手握东厂、琼武川也深受太后器重二人竟都无能为力只眼睁睁看着江充害死了他的独子?

    一片沉寂在场都觉得悬疑了猛听皇帝大喊道:“王公公快去查查这案子的审官是谁?”脚步声响屋内传出窸窣声皇帝好似亲自趴到了地下翻阅散落卷宗。

    卢云屏气凝神听得屋内衣杉拂动皇帝站起身来低声道:“怎么搞的……审官没具名?”听得此言卢云双眼圆睁却也觉得荒唐了。

    这朝廷里的刑名重一个卷宗不论严明与否最要紧的是审讯过程不能出错不单得具名还得细写状文否则案情一经追查审官必然出事。尤其人命关天便算是个升斗小民往往也能望上喊冤闹到五院会审六部开堂万万怠慢不得更何况琼翎不是别人他是世家弟子开国大公之后如此惊天大案审官怎敢不留姓名?难道不怕琼武川告上天庭?

    没有告事情都过去了十五年琼武川还是没告。即使独子遭逢不白之冤即使女儿成了皇后琼家还是任凭琼翎沉冤于九泉就是没替他申冤。

    屋里静了下来皇帝好似也陷入了沉思过得好半晌忽道:“极峰。”哗地一声纸张全数扔了出去听得皇帝大声道:“这案子是极峰亲审!所以审讯时没留姓名!”

    卢云心下一凛已知琼翎的案子早已上达天庭了又听皇帝大吼道:“来人!”门外脚步慌张听那福公公道:“万岁爷!奴婢在此候旨!”皇帝沉声道:“调三法司朕有事问他们。”福公公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正要离去又听皇帝沉声道:“慢!”那小福子好似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婢听着。”皇帝淡淡地道:“把琼武川找来。”小福子忙道:“是……”慢慢起身倒退行走听得皇帝大吼道:“还不快去!”

    砰地一声那小福子绊了门槛险些跌了一跤。那王公公待小福子走远了方才道:“皇上保重龙体啊这琼翎人都死了您就别费神啦。”皇帝道:“这你别管朕不在的这几十年稀奇古怪的事太多了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该办的就要办、该平反的就要平反。”

    王公公细声道:“皇上先歇歇吧倒是奴婢上回向您提的那事儿您考虑得如何了?”皇帝叹了口气:“别说了遗宫那案子闹得天下大乱朕怎能再来一次?”

    听得“遗宫”二字卢云微微害怕不知皇帝又想干些什么?王公公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啊泯王妃不肯做的事难道玉瑛就不肯?你俩共历患难、您还信不过她么?”皇帝叹道:“便算她肯朕也舍不得。”王公公低声道:“皇上您舍不得她她又舍得您了?照奴婢看您该找个时机向她表白了省得老是牵肠挂肚的……“

    皇帝叹了口气:“说真的朕走了之后心里最放不下的其实也就她一个……她若愿随朕……唉……”皇帝说了一阵话不知所云想来也累了听得榻褥微响想是躺了下来。

    卢云早想走了一听皇帝躺下了立时取出灵智送来的地图四下对照方位瞧着瞧只见竹林更深处还有几间厢房与祖师禅房相距百尺更妙的是并无兵卒看守一时心下大喜已有脱身之策。他将折纸揣入怀中正要迈步离开突然间却又摸到怀里那份奏章。

    这奏章是先前从天王殿捡来的正是出自户部主薄“余愚山”之手几番送入内阁却都遭人退回足见碧血丹心。如今自己与皇帝近在咫尺再不替他呈递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朝局如此这奏章送与不送其实并无分别说来也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卢云默默叹息反正四下无人便慢慢起身看准窗锁所在运起掌中粘劲听得一声轻响隔物传力锁勾已然脱落便又悄悄推开了窗扉。

    窗扉一开现出了屋内景象只见房里堆满了公文卷宗怕有一人高了炕上一人半躺半坐背对着自己手上抱了只小猫想来便是正统皇帝了。

    先前听这皇帝满口粗话当是个残暴的岂料房中满是文卷想来皇帝年纪虽老实乃勤于政事。卢云窥望了几眼又想:“方才那王公公不知是何许人倒是不能不看。”撇眼四望屋内除了正统皇帝却也没见到别人。正纳闷间突然那小猫撇眼过来猛一见到自己便又“喵”地一声到处鼠窜。

    “玉狮……”皇帝说话了:“又怎么啦?肚子饿了?”卢云满身冷汗自知身在险地实在不能久留便将纸袋悄悄置于窗台正要转身离开忽然那信封向前一滑便要堕下地去卢云吃了一惊赶忙半空抽手便又将信吸回了掌里。

    这纸袋太宽窗台却太窄放不牢靠若是落到了地下难保太监扫地时不会扫走不免要前功尽弃了。想着想便将奏章从纸袋里取

    出正要放在窗台上忽然眼光一转只见奏章封皮空空白白不见陈奏题要亦不见奏臣名衔不由大感错愕:“这……这奏章怎么没署名?”

    先前那奏章始终收在纸袋里卢云便也不曾细看此刻见情状有异忙将奏本急翻一遍翻到第三页却见内文里夹了一张字条上书:“天下第一大笑话”。

    卢云心下茫然不知这话有何意思?眼看字条后头还有字忙翻转过来却又是一行小字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不姓朱?”

    卢云心下骇然不由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喊声出口心下大叫糟糕果然屋顶已跃下一名侍卫举掌来袭。卢云自知生死一刻急忙运掌回击一声闷哼过去那侍卫腾腾腾连退十来步手上却掏出一把火枪便朝卢云射来。

    砰地一声大响卢云双掌对开化作一个半圆但听嗡嗡声响大作掌缘处火烫剧痛墙边却多了个深孔却是让枪子儿射穿的。正喘气间猛听窗里传来“啪”地一响屋内地下堕落了一样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卢云叫苦连天适才他出招划掌手上劲拿不住东西这奏章便飞了出去摔到了屋内地下。听得这声低响屋内老者总算有了知觉便喊道:“谁啊?”霎时便回过身来恰恰与卢云打了个照面。

    两人呆呆相望只见正统皇帝身穿宽袍左手抱了只猫右手捧了只布娃娃满面愕然地望着自己卢云也是张大了嘴一时之间只觉得这老者好生面熟似在哪儿见过那老者却也咦了一声喃喃地道:“你……你是……”站起身来脚上却踩着了东西正是那份奏章。

    眼看皇帝弯腰下来正要拾起卢云急喊道:“且慢!”话声未毕猛听轰隆一声巨响卢云回头急看惊见一道号炮冲天而起树林深处传来铁靴震踏远远现出一面旌旗正是“北威”正统军已然觉了刺客立时合围逼近了。

    眼看皇帝随时都要拿起奏章卢云惊惶万状正要跳入窗中却听一名军官喊道:“火枪手!射!”轰砰!轰砰!枪声不绝于耳卢云东滚西翻眼看手上还拿着那只纸袋情急下便抛了出去嗤地一声那纸袋打着了奏章一飞到了火炉里旋即着起了火。

    枪声大作正统军投鼠忌器不敢朝窗口来射只朝卢云脚上打这便给了他一线生机翻滚几回猛地双腿灌力已然纵身上了一株松树旋即纵跃奔逃带头军官喊道:“大家随我来!你们几个!即刻过去通报大都督!”

    卢云一路在树上奔跑心头却还挂着那份奏章暗暗骇想:“这……方才那字条到底是打哪来的?”看那余愚山貌似忠臣可到底做何居心上奏便上奏却为何要在奏本里夹上这字条?难道是故意恶作剧却想气死皇上?还是有人暗中把字条夹了进来却是存心想害人?

    无论如何这字条绝不能让皇帝见到这玩笑开大了正统皇帝一看之下龙颜震怒琼家满门岂不要大祸临头?天幸自己已将这奏章送入火炉里这当口八成是烧成了灰烬。正奔逃间忽又听禅房传来喊声:“皇上!您千万别出来!刺客还在林间!”

    卢云心下一凛回眸去望只见那老者已从禅房走出正朝林间眺望。不知为何那老者望来极是眼熟卢云边奔边想蓦然间心念如电便已惊醒过来:“啊对了我真见过他啊!”

    十年之前中秋前夕那时伍定远升任居庸关总兵新居落成自己曾与顾倩兮过去贺喜便在伍定远的宅邸里见到一名老园丁岂不便是方才见到的“正统皇帝”?

    当时那老园丁非同小可卢云上前请教姓名老园丁自承姓“郑”卢云见他年老欲加搀扶却引得他勃然大怒睁眼瞪视竟使卢云惶愧不已。如今回想老园丁嘴里的“郑”字并非自道姓氏而是“朕”字之误。

    景泰谦恭温文仿佛是名俊秀儒生正统皇帝却是气宇凛然好似天生就是该当皇帝的让人一见难忘。卢云想着想着突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说来……正统皇帝尚未复辟前便一直躲在定远家里了?”

    正统朝复立伍定远乃是大功臣只没想到他筹划如此之久谋算如此之深早在景泰年间便已转投新皇?正惊疑间忽听树林下人声喧哗前方满满的全是人又是兵卒、又是太监都在搜查自己的下落。卢云停下脚来把自己藏在树枝里心道:“糟了我该怎么脱身?”

    四下尽是兵马自己若与正统军正面交锋纵能打倒十个、二十个可接下来的百个、千个、万个却该如何应付?更何况伍定远就在左近到时前来应援自己却该如何是好?

    看这红螺寺真不能擅闯卢云自知非走不可却不知该逃往何方。沉吟半晌忽见树林外红墙黄瓦正是大雄宝殿。他心念一转已有脱身之计当下深深一个吐纳“嘿”地一声过后脚下树枝受力折断卢云也扑天而起整整飞过了二十来丈已然站上了殿顶。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狂奔而过却听檐下喊声四起:“屋顶有声音!”、“快去看看!”

    卢云心下大惊方知大雄宝殿里也是高手云集不知有多少武林人士在此正待加紧脚步突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纵跃腾空站上屋瓦反手一掌便朝自己劈来。卢云驾开敌掌正要借力打力突然一股猛烈罡气沿臂传到胸口一闷竟被这掌震得气血翻涌连退三步来人使得竟是佛门正宗武术:“大力金刚掌”。

    卢云太过轻敌已然吃了大亏那僧人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看他被“正十七”卸下掌力根基动摇竟尔滑倒在地。

    双方互有得失卢云深深吐纳调匀了内力那僧人也已回力站起看他气凝如山双掌大开这人却是自己认识的正是方今少林第一人灵定大师。